青莺在木桑榆身后，自然也见到了里头的状况，看她不进去，悄声道：“陛下自从听闻娘娘喜爱梅花芙蓉羹，特地腾了时候学呢。”
“他为何要学这个？想吃直接命人做便是了。”她只当他是顺着自己的喜好，也喜欢上了这梅花芙蓉羹。
“还不是因为陛下在意娘娘。这可是陛下头一遭做吃食呢，娘娘勿要辜负。”青莺言罢轻轻推了她一把，待她进去后，便笑盈盈地走开了。
她看着莫如深忙碌的背影，愈发不解：她这个皇后，不是只来做个摆设吗？难道他是真的用了心在让我喜欢他，好让这份喜欢来护他的国运昌盛吗？如若不然，他为何如此上心，甚至我每次惹麻烦他都在？
正当她出神之际，他转过了身，面上有些惊讶：“皇后怎么来了？”
“臣妾……被一群人哄骗这来给陛下端提神汤的。”她扬起无奈的笑容，作势走过去看芙蓉羹，梅香扑鼻，想来他们的不假。
“那帮人，真是越发不懂规矩。不过也好，左右只剩一刻钟了，陪朕等等。”言毕，莫如深走到她面前伸出双臂圈住了她，看她愣怔的的模样，他笑了笑，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他轻轻放开她，看着方才品尝过的唇瓣，稍后，便会充满梅花香了。
木桑榆微惊的双眸望着他，心思却飘到谈玉树下圣旨封她为公主的前一日她突袭的一吻，那是他唯一一次亲他，也是如今日一般蜻蜓点水。
正当她恍神时，莫如深已转身为她盛了一碗甜羮，舀了一勺置于她面前，笑道：“尝尝朕的手艺。”
“陛下公务繁忙，竟也有空学这个？”她讪笑着，却并未有喝的意思。
“朕的真心可见一斑了。”他笑容温润，手上纹丝未动。
“真心，”她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一般，笑容变了变，道，“也是可以装出来的。陛下，我能理解你为了羽国安定，或是收服下的宏图大志，只是改变心意这种事，不是你能决定，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我……”
“你以为朕是为了这个，才来学做这羮来讨好你吗？”
“难道不……”
“不是。桑榆，朕若是真的只想利用你，大可不必如此自降身份来靠近这庖厨，你竟以为朕不是为了你？”
“陛下只是一时冲动的真心，臣妾可以不接受吗？”她依旧笑着，但眼睛里却没有往常的笑意。
莫如深闻此，面色突然黑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他便将手中的羮碗砸在了不远处的地上，霎时如炸开了一朵白莲，梅香四溢。
木桑榆未曾料想到他会有如此举动，猛地一惊向后退了一步，下一刻他便伸手挟住她的下颌，将怒意化作切齿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不肯信朕！”
她被他挟得无法出言，只得难受地做着“陛下”的口型，莫如深怒气未消，将她重重地甩开跌坐在霖上便直接大步离去。
木桑榆跌下去的一瞬间觉得手上刺痛，她抬起右手，上头是一片细碎的伤痕，血迹斑斑。
她刚要站起身，青莺便从门外冲入，连忙扶起她问道：“娘娘，您这是……啊，流血了，快传御医！”
青莺边边扶着木桑榆往外走，然而她一回头，轻声吩咐道：“命人把这儿收拾了，再把剩下的甜羮盛好拿去凤颜宫吧。”
回宫包扎完后，她尝了一口莫如深做的梅花芙蓉羹，倒还是挺像样的。
她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匙羮，撑着下颌思忖道：他什么真心，真的不是因为我那“凤凰”的命格吗，那是因为什么呢？谈玉树也是皇帝，当初与他朝夕相处也不见他过什么真心，这个羽国皇帝，又哪里来的真心呢？
她至今还不知道他的名讳。
自这日以后，莫如深便再未踏足凤颜宫。
盈国，此时风调雨顺、民生安乐，谈玉树偶然得闲，便在外微服私访、与民共乐。
他望着街道两旁或熟悉或陌生的摊铺，只觉木桑榆的陪伴恍如昨日。她已入羽联姻两年了，他没有再出过宫，开怀大笑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
后宫中又添新人，但他却没有特别中意的，他又想若是桑榆不曾离开，若是她愿意进宫，他应是可以为了她冷落后宫嫔妃的。可是没有若是。
谈玉树仰首望着，他回想起木桑榆问他的话：“你当真没有一丁点喜欢我吗？”
若是现在让他回答，一定是很喜欢，只是，已然太晚了。
他垂下头轻叹了一声，刚欲离去时却听到一首歌谣：“盈有飞凤翩跹舞，一朝入羽承恩露。世道羽后异国孤，不知飞凤定数。”
这首歌谣是不远处出来玩的三两童无意哼唱的，却是每一句都锤在了他的心上，若是第一句他并未在意的话，那么越往下他便愈发觉得身体寒凉。
他立即回了宫，用木桑榆的生辰八字询问卜令，给出的结论是：木家五女桑榆，生时有凤鸣异象，乃命定的凤凰，得她者一统下。
谈玉树沉思了许久，最终下了决心攻打羽国，一则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夺回木桑榆，二则可借机灭了羽国，若是一切顺利，他还能完成统一大业。想到此他便雄心勃勃，却好似忘了要攻羽的初衷，也不曾考虑过木桑榆若当真是“凤凰”，那到时她的命格会护哪一国。毕竟，她已经入羽两年了。
他在朝上提出要攻羽时，朝臣大多支持，一则羽国气焰嚣张，二则盈、羽两国势力相当，可以一拼。是而在加强练兵半年后，谈玉树亲挂主帅，领兵作战。
盈国攻羽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羽国皇宫，彼时木桑榆为救不慎落水的隅自己落了水，又恰好被携妃经过的莫如深救下。
他将她抱回寝殿时，消息才传到他耳郑他神色变了一瞬，后又道：“给皇后换衣再传御医来。这个消息，勿要让她知晓。”
青莺应下，忙准备去了。
木桑榆在太医诊治过后很快就转醒，可是隅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盈国的攻战迅猛强烈，不过好在羽国的兵力也不弱，勉强拖了许久，但还是免不了一座一座城的流失。
木桑榆最终还是知道了，并非青莺告知，也非莫如深告知，而是她照常去御花园时，耳闻两嫔妃议论得知。
难怪近日宫中嘈杂，她只当宫人们领了月钱欢欣了些，却不承想……
她提起裙摆，转身便朝御心殿跑去，不顾侍卫阻拦直接破门而入，见到的便是莫如深正对着一份战报眉头紧锁。他抬头看她时，言语淡淡：“皇后怎么来了？御心殿不可随便闯入，朕没过吗？”
“陛下将臣妾抓起来当人质吧，想必如此，谈玉树便不会再攻了。”
“盈帝攻羽志在必得，皇后以为，他会因你一嫁入他国的少年好友而止步于此吗？”虽是如此，但他心中想的是：朕怎么会舍得用你冒险，换朕自己勉强活下来？你永远都不明白。
木桑榆闻言一愣，是啊，她不过是一个“好友”罢了，枉她这么两年，还未想明白。
忽然，从门外冲进一个戎装男子，拱起手声音粗犷道：“陛下，快些离开吧，盈兵快要进宫了。”
莫如深听完，却慢条斯理、毫不慌张地站起身：“朕不逃，直接出去与他们对阵，你护好皇后便可。”
那将军神情复杂地望了她一眼，还是道：“臣领命。请皇后娘娘随臣来。”
“我不走。”木桑榆看着莫如深，“你要是自己去，不是送死吗？”
“朕死无甚所谓，朕想保全你，明白吗？”他只留下这一句，便大步离开了。
保全她？她愣在了原地，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她的命格？她到现在还没有明白。
此时羽宫的大门已然洞开，望去是一片血迹尸体。莫如深步步沉稳，在大殿外台阶上迎来了谈玉树的军队。
他骑在一匹枣红马上，凝睇着他，直接问道：“桑榆呢？”
“盈帝果真是为了朕的皇后而来，一战为红颜，令人钦佩。只是朕劝你，不喜欢她便不要禁锢她，你知道她更想要什么。”
“羽帝笑了，朕自然是喜爱她的。那么现在，羽国可以覆灭了。”他着便命令手下的士兵朝他攻击。
纵然莫如深武功高深，但最终也只是挡下了十数人，便撑着剑半跪了下去。
谈玉树轻蔑地笑了笑，放了一支箭矢在手中的弓上，瞄准了口吐鲜血的他。
岂知箭方离弦，便有一个身影冲出来挡在莫如深面前，是木桑榆。
谈玉树见状，大呼道：“桑榆！你做什么！”
正当飞箭离两人不足十步之遥时，莫如深忍着剧痛几乎瞬间便与她换了身位，她惊恐之时，那箭已穿透他的锦袍、他的胸膛。
他笑了笑，又吐出一口鲜血，却是在想，她终于也能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他一次，也好在没出事。
木桑榆的双眼顿时涌出了泪水，试图堵住他如注的血流，却又不敢碰他的伤口。
他勉力站起，趁着最后一丝清醒，用尽最后的内力劈断了胸前的箭头，最后倒在她身上，沉沉睡去，她顿然号啕。
木桑榆最后是被谈玉树扯离莫如深的，回盈国的路上她没有敢回头望一眼火势熊熊的羽宫。
回到熟悉的盈国皇宫，她数日没有开口话和进食，谈玉树听闻后便亲自去陪她。
向凝自她回来后便已被废，而她所居的宫殿，正是皇后宫。
他看着她的模样，执起她的手轻声道：“桑榆，朕知道是朕负了你，朕想清楚了，从到大，朕只喜欢你，从未忘记。桑榆，当朕的皇后吧。”
木桑榆闻言，苍白的唇瓣翕动着开口，却笑了一声：“谈玉树，你也知道那所谓的‘凤凰’命格了？”
“朕承认是听闻此事才决定要攻羽，可是这样，不也能证明朕的真心吗？”
“真心……”她重复了一下这个词，想笑却笑不出来了，只是抬眼望他，问道，“谈玉树，你记不记得，以前从来不在我面前称‘朕’的？”
他一时语塞，却又听得她道：“若是我的心不在你身上了，不能助你夺得这下，你还要立我为后吗？”
“桑榆，我……”
“不当也好，左右也不是为了我。”她又低下了头。
沉默良久后，他还是道：“不论你信不信，我是为了你的。我去处理政事了。”
然而不过几日，封后大典便改为了皇后葬仪。木桑榆自尽于宫中，谈玉树痛心疾首，但还是追封她为皇后。
十数年后，盈国陆续收复周边各国，将下归为己有，但却始终没有国母。
谈玉树站在城墙之上，想起了一个最爱梅花芙蓉羹、最厌繁文缛节的女子，亦是助他取得这下的女子。
其实自始至终，木桑榆都只爱他一人，而山河永固的代价，是佳人永逝。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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