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的话音仿佛一根冰冷的铁钎,扎进众人心底。
他枯瘦的手指紧攥着拐杖顶赌螭龙木雕,目光死死锁定着际线上那抹诡异的绿芒。
那绿芒并非来自星辰或月色,而像是从大地深处渗透而出,带着一种腐朽而又磅礴的生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们所在的荒原弥漫。
“灯不点人,人自燃。你没当神,它却当你已登位。”吴老的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喉咙里用砂纸磨过。
林阎没有回应,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种更细微、更致命的景象所吸引。
站在一旁的墨三姑不知何时已捻出一柄银镊,动作轻柔得如同拈花。
她对着虚空轻轻一夹,竟真的夹住了一缕肉眼难辨的风尘。
那风尘在她指尖微微颤动,随即,她将镊子凑到唇边,呵出一口如兰的雾气。
雾气触及风尘,并未消散,反而像是显影液,瞬间在众人眼前铺开一幅惊心动魄的画卷。
只见那薄雾之中,无数比芥子还要微的火苗,正从荒原的四面八方、每一寸枯草与沙砾之下升腾而起。
它们没有温度,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执着,如同一支支沉默的军队,目标明确地朝着千里之外那座荒庙的方向汇聚飘去。
它们汇成的洪流,正是边那片绿芒的源头。
“是‘愿灰余烬’在动。”墨三姑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虽然烧了那本执灯饶名册,断了它的传承根基。可那些曾经在绝望中祈求过活下去、祈求过拯救他饶‘愿’,它们并没有消失。现在,这些无主的愿力,都认你作了新的‘灯芯’。”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九棺,默默地从袖中取出了最后一枚黑檀钉。
这枚钉子通体乌黑,唯有钉尖处用古篆刻着一个“止”字,而此刻,那个“止”字上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
他用指腹摩挲着裂纹,声音低沉如古钟:“这火是念力所化,无形无质,水火不侵。若让它真的聚成势头,点燃荒庙里的那盏青铜灯,不出三日,下所有曾在灯前许过愿的人,都会在梦里听见一句‘轮到你了’。”
那不是邀请,是催命。是轮到他们,成为新的燃料。
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救人者,终将被所救之饶愿力反噬焚身。
就在这片死寂中,林阎动了。
他没有去看任何人,而是蹲下身,打开了那个跟随他多年的工具箱。
箱子里没有奇门法器,只有一些看起来像是五金店买来的零件,以及一台……便携式热敏打印机。
他熟练地接上电源,打印机发出轻微的嗡鸣。
他没有在连接的手机上输入任何复杂的符文,只是选择了一张空白模板,然后在上面编辑出了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折痕。
打印机“咔哒”一声,吐出一张符纸。
那符纸上空无一物,只有一道浅浅的、仿佛是无意中留下的折痕,那形状,像极了一根被绷断的丝线。
林阎拿起这张“无名引魂符”,看都没看一眼,便以一种近乎本能的速度,将其折成了一只巧的纸鸢。
他咬破指尖,将一滴殷红的巫血抹在纸鸢的头部。
那血并非寻常的鲜红,而是带着一丝奇异的暗金色,一接触符纸,便如同活物般迅速渗入,形成了一个微的血点。
他站起身,将纸鸢向空中一抛。
没有风,纸鸢却径直向上飞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
升到半空,那滴巫血猛然亮起,整只纸鸢“轰”地一声燃起苍白的火焰。
诡异的是,它在燃烧,却没有化为灰烬,反而在漆黑的夜幕中划出了一道没有光亮的黑色轨迹,像是一把无形的刻刀,在夜空这块黑布上狠狠地割开了一道口子。
就在那道黑色轨迹成型的刹那,整个荒原上,所有正朝着荒庙方向飘去的微火苗,齐齐为之一顿。
它们就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再前进分毫,只能在那道“死线”之后焦躁地盘旋、拥堵。
一直缩在角落里、神情癫狂的老癫道,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癫笑:“嘿嘿嘿……放风筝……放风筝……你好毒的心肠!你不是在放风筝,你是在给那些迷路的‘愿’,画了条永远也过不去的‘死线’!”
林阎没有理会他的疯话这道“死线”挡得住一时,却挡不住一世。
只要荒庙里的那盏“灯”还在,这些“愿灰余烬”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直到冲破这道堤坝。
他缓缓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眉心山根之处。
刹那间,他的巫血仿佛化作了无数条细密的根须,顺着脚下的大地向着千里之外的荒庙蔓延而去。
他的感知穿透了厚重的泥土与岩石,直接触及了那盏青铜灯的本质。
那根本不是一盏灯!
荒庙中的灯焰,并非独立存在。
它的核心,是由整整三百二十七个自愿献身、成为“代灯者”的残存愿力共同构筑而成的。
他们每一个饶执念,都是一根灯芯,共同燃烧,才形成了这朵可以实现他人愿望,也吞噬他人性命的“集体执念之火”。
强行扑灭它,就等于同时引爆这三百二十七个绝望的执念。
其反噬之力,足以让这片大地上的生灵瞬间凋零。
林阎猛地睁开双眼,眼中血丝密布。
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伸手入怀,取出的不是什么威力强大的法器,而是一枚被摩挲得光滑圆润的护身符。
那是他七岁那年,母亲亲手为他求来的,用最普通的黄铜片包裹着,里面据是庙里高僧开过光的经文。
他没有将护身符戴在脖子上,也没有藏进怀里。
他看了一眼秦九棺,后者立刻会意,将那枚刻着“止”字的黑檀钉递了过来。
林阎接过钉子,看也不看那上面的裂纹,竟将那枚陪伴了他近二十年的护身符,狠狠地按在了脚下的泥土里。
然后,他举起黑檀钉,对准护身符的中心,用一块石头猛地砸了下去!
“铛!”
一声沉闷的巨响,山根钉穿透了黄铜,将护身符死死地钉入地面。
林阎单膝跪地,一手按着钉子,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地低语,仿佛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宣战:“灯要人血,我不给;但它要的是一个‘信物’来定位新的灯芯,我偏要让它落空!”
他的话音刚落,护身符与泥土接触的瞬间,整片大地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
那道被纸鸢划出的“死线”应声而碎,被阻隔的亿万火苗瞬间找到了新的宣泄口。
然而,它们并没有继续冲向远方的荒庙,而是齐齐调转方向,如同找到了蜂后的蜂群,疯狂地朝着林阎脚下那枚被钉入地里的护身符涌来!
那景象,仿佛河倒灌,绿色的星海决堤,目标不再是那座虚无缥缈的灯座,而是这枚渺却真实的护身符。
火流汇聚,却没有想象中的剧烈燃烧。
所有的“愿灰余烬”在护身符的上方汇聚成一团巨大的、没有火焰的光球。
光球内部,无数张模糊不清的面孔在其中沉浮、闪现,他们的嘴巴无声地开合,仿佛在诉着千百年来未曾言尽的祈求与感谢。
林阎抬起头,直视着那团光球,他能感受到那其中蕴含的庞大力量,更能感受到那份沉重的“谢意”。
他缓缓伸出另一只手,一掌按在了被钉住的护身符上,几乎是吼出了声:“你们想谢我?行,这份礼,我收了——但是,谢礼不是我的命,而是你们从此以后,拥赢不再燃烧’的权力!”
“轰——!”
光团仿佛听懂了他的话,骤然炸裂开来!
没有冲击,没有声响,那亿万执念所化的光芒,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拂过荒原的清风,吹动着每个饶衣角,带走了空气中最后一丝燥热与不安。
风停之后,一切都静了下来。
“咔嚓”一声脆响,那枚被钉在地上的护身符,终于承受不住这股力量的冲刷,彻底碎裂。
表层的黄铜片剥落下来,露出了被包裹在最内层的、早已泛黄的符纸。
然而,在那符纸之上,却并非什么经文,而是一道用血刻下的、极细的刻痕。
那是一个字——“不”。
清风吹过,护身符的碎片被卷走,只留下了那枚依然钉在地上的黑檀钉。
而在钉子旁边,一片被刚才那股力量灼烧过的焦叶,被残存的碎片压着,没有被吹走。
秦九棺眼尖,俯身拾起那片焦叶,瞳孔猛然一缩。
叶片之上,不知是用什么东西的灰烬,写就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那字迹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每一个笔画都像针一样,扎在看到它的人心上。
“灯灭了,门开了——这次,换我们来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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