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脚问清楚王太太的意向后,回家将情况告知丈夫沈孚。第二,归姑爷前来询问进展,沈孚详细道:“我家那口子过去跟她好生了一番,王太太已经千肯万肯了。不过我特意明,鲍家没有公婆,所以不用让鲍老爹亲自来下聘礼。明,让鲍家拿四样首饰过来,还是由我家那口子送去,选个日子就能把人娶进门了。”
归姑爷听完,赶忙回家告诉丈母娘:“王太太手里确实有几百两银子,就是脾气不太好,可能会管着丈夫。但这是他们两口的事儿,咱们也管不了那么多。”鲍老太听了,不以为然:“这有啥!现在这子有点不知高地厚,就得娶个厉害点的媳妇管管他才好。”
在鲍老太的坚持下,立刻叫来鲍廷玺,让他去请沈孚和金次福来做媒。鲍廷玺有些顾虑:“咱们门户的,娶个穷人家的女儿踏实过日子就好。像王太太这样的,娶回家恐怕要惹麻烦。”这话一下子惹恼了鲍老太,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没福气的货!到底是穷人家出身,一开口就提穷,将来穷死你算了!人家陪嫁那么多箱笼,娶回来摆在家里多气派。你懂什么!”被骂得狗血淋头的鲍廷玺不敢反驳,只好央求归姑爷陪他一起去拜访媒人。归姑爷却有些不高兴:“为了你的事儿,娘这么费心,你还挑三拣四的,我才懒得管这闲事。”鲍老太又赶忙安抚姑爷:“他不懂事,姐夫别跟他计较。”好歹,归姑爷才答应陪着去拜访两位媒人。
第二,鲍家备下酒席宴请媒人。不巧鲍廷玺有戏班的生意,带着班子出去演出了,便由归姑爷作陪。鲍家拿出四样金首饰、四样银首饰——这些还是鲍廷玺前妻王氏留下的——交给沈孚去下聘礼。谁知沈孚又从中克扣了四样,只让沈大脚拿了四样首饰去下聘。王太太那边收下聘礼后,选定十月十日过门。到了十二日,先把四箱四橱、盆桶锡器以及两张大床搬了过来,两个丫头坐着轿子随校到了鲍家,她们也不清楚家里这些人都是谁,也不好多问,就在新房里收拾妥当,静静等着。
第二一早,归姑爷家的大姑娘坐着轿子前来。这边请了金次福的老婆和钱麻子的老婆来帮忙操持婚礼。到了晚上,一顶花轿,四对灯笼火把,将王太太娶进了门。进门后的撒帐、吉利话、拜花烛、喝交杯酒等一系列仪式,自是不必细。
到了五更,王太太出来拜堂。听鲍家有婆婆,心里就有些不痛快,拜堂时也是气鼓鼓的,草草磕了几个头,既没敬茶,也没给婆婆准备新鞋,拜完直接回房了。接下来,两个丫头就开始忙得团团转,一会儿出来要热水给太太泡茶,一会儿又要拿炭进房给太太点熏香,一会儿又到厨房让厨子蒸点心、做汤给太太吃。两个丫头不停地在屋里屋外穿梭,喊“太太”的声音此起彼伏。鲍老太听了,忍不住嘀咕:“在我这儿还叫什么太太,连奶奶都不配,也就叫个相公娘罢了!”丫头把这话学给王太太听,王太太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婚后第三,鲍家请了许多戏子的老婆来热闹热闹。按照南京的风俗,新媳妇进门三,要到厨房做一道菜,讨个吉利。这道菜通常是鱼,寓意“富贵有余”。鲍家买了一条鱼,烧热了锅,请王太太下厨。可王太太根本不理这茬,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钱麻子的老婆走进房劝道:“这可不行,你既然嫁过来了,这些规矩还是得遵守的。”王太太只好忍着气,脱下华丽的锦缎衣服,系上围裙,走到厨房。她接过鱼,随便刮了几下,就拎着鱼尾往滚烫的锅里一扔。当时钱麻子的老婆正站在锅台边看着,这一扔,滚烫的水溅了她一脸,连身上一件二色金的缎衫都湿透了,吓得她惊叫起来:“这是干什么!”赶紧掏出汗巾擦脸。王太太把刀一扔,气鼓鼓地回房了。当晚宴席上,她也没出来露面。
第四,鲍廷玺要带着戏班出去唱夜戏,进房换衣服。王太太这几见他一直戴着瓦楞帽子,没戴过纱帽,心里就犯嘀咕,觉得他不像个举人。这看他又戴帽子要出门,便问:“晚上你去哪儿?”鲍廷玺随口答道:“做生意去。”完就走了。这更让王太太起疑:“他到底做什么生意?”心里想着,或许是在店铺里算账吧。可一直等到五更,鲍廷玺才回来。王太太质问:“在店铺算账,怎么算一整晚?”鲍廷玺如实:“哪有什么店铺,我是戏班子的班主,带着戏子唱夜戏刚回来。”
王太太一听,顿时怒火攻心,大叫一声,向后倒去,牙关紧咬,不省人事。鲍廷玺慌了神,连忙让两个丫头灌姜汤,折腾了半才把她救醒。没想到王太太醒来后,大哭大闹,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头发也散了,一会儿又要爬到床顶上去,边哭边唱起了曲子,竟然气成了失心疯。这一幕把鲍老太和大姑娘都惊动了,看着她又气又好笑。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沈大脚手里拿着两包点心,笑嘻嘻地进房来贺喜。王太太一眼瞥见,冲上前一把揪住她,拽到马桶边,掀开马桶盖,抓了两把屎尿,劈头盖脸地往沈大脚脸上抹。沈大脚被弄得满脸臭气,众人赶紧上前拉开。沈大脚狼狈地走到堂屋,又被鲍老太指着鼻子骂了一顿。她灰溜溜地讨了些水洗脸,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鲍家赶紧请来医生,医生诊断:“这是体内痰气郁结,正气又虚,得用人参、琥珀调理。”每副药就要五钱银子。从这以后,王太太的病一连拖了两年,家里的衣服、首饰都变卖光了,两个丫头也被卖掉换钱。
归姑爷和大姑娘商量后,找到鲍老太:“鲍廷玺本来就是抱养的,也没什么大本事,现在又娶了个疯媳妇,把家里闹成这样。再这么下去,房子和积蓄都得被买药吃光,这可怎么行?不如趁早把他们赶走,咱们也能过几清净日子。”鲍老太听了女儿女婿的话,动了心思,打算把鲍廷玺两口子扫地出门。
鲍廷玺慌了,急忙去求邻居王羽秋、张国重帮忙情。两人赶来劝鲍老太:“鲍大姐,这可使不得。廷玺是你家老爷子在世时抱养的,还帮着家里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怎么能赶就赶?”鲍老太却把鲍廷玺的“不孝”、媳妇的“不贤”,一桩桩一件件地数落了一遍,态度坚决:“我是什么都不能留他了!他要是非要在这儿,我就带着女儿女婿搬出去!”
两人劝不动鲍老太,只好:“就算要赶他走,也得分点本钱给他做生意。不然就这么把他们两口子赶出去,可怎么生活?”鲍老太气呼呼地:“他刚来的时候,光溜溜一个毛孩,现在我把他养大,还给他娶了两回亲。他那死去的爹不知道拖累我们家多少,他不报答我就算了,我凭什么还要倒贴他!”两人好歹:“话不能这么,您一向心善,还是多照顾他些吧。”磨了半嘴皮子,鲍老太才松口,答应给鲍廷玺二十两银子,让他自己出去过活。
鲍廷玺拿着二十两银子,哭哭啼啼地搬了出来,在王羽秋店铺后面借了一间屋子住下。可这点钱,想要重组戏班、置办行头根本不够;做点生意吧,又不懂门道。只能坐吃山空,眼看着二十两银子快花光了,王太太也没钱买人参、琥珀这些贵重药材,病情反而没那么严重了,但每在家除了哭就是骂,日子过得一团糟。
这,鲍廷玺在街上转了一圈回来,王羽秋迎上来问:“你以前有个哥哥在苏州吗?”鲍廷玺疑惑地:“我爹就我一个儿子,没哥哥啊。”王羽秋解释:“不是鲍家的,是你原来三牌楼倪家的。”鲍廷玺:“倪家倒是有几个哥哥,不过听是我老爹时候就把他们卖了,后来一直没消息,也没听在苏州。”王羽秋:“刚才有个人一路打听过来,先去了你隔壁鲍老太家,‘倪大太爷找倪六大爷’。鲍老太没理他,那人就问到我这儿,我一下子就想到你了。你在倪家排行第六对吧?”鲍廷玺点头:“我就是老六。”王羽秋:“那人没找到,又去别处找了,估计还会回来,你就在我店里等等。”
没过多久,那人果然又回来了。王羽秋指着鲍廷玺:“这就是倪六爷,你找他啥事?”鲍廷玺也问:“你从哪儿来的?谁要找我?”那人从腰间掏出一个红纸帖子递给鲍廷玺。鲍廷玺接过一看,上面写着:“水西门鲍文卿老爹家过继的儿子鲍廷奎,本名倪廷玺,乃父亲倪霜峰第六子,是我的同胞的兄弟。我叫作倪廷珠,找着是我的兄弟,就同他到公馆里来相会。要紧!要紧!”
鲍廷玺盯着手中的红纸帖子,激动地问:“这就对了!一点没错!你是什么人?”来人赶忙回答:“我是跟着大太爷的,叫阿三。”鲍廷玺又追问:“大太爷在哪里?”阿三:“大太爷如今在苏州抚院衙门当幕僚,每年能拿一千两银子的酬劳,现在就在大老爷的公馆里。既然您就是六太爷,就请跟我去公馆和大太爷见个面。”
鲍廷玺只觉得喜从降,当下就跟着阿三一路来到淮清桥抚院公馆前。阿三:“六太爷,您先到河边的茶馆里坐着,我这就去请大太爷过来。”完便快步离去。
鲍廷玺独自坐在茶馆里,等了一会儿,只见阿三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人头戴方巾,身穿酱色绸缎长衫,脚蹬粉底皂靴,留着三绺胡须,看上去五十岁上下。那人一进茶馆,阿三便指着鲍廷玺介绍:“这位就是六大爷。”鲍廷玺急忙迎上前,那人一把拉住他的手,声音颤抖着:“你就是我六兄弟!”鲍廷玺也激动地喊道:“你就是我大哥!”两人抱头痛哭,许久才止住泪水,相对而坐。
倪廷珠擦着眼泪:“兄弟,自从你过继到鲍老爹家,我一直在京里,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事儿。我从二十多岁开始,就学会了做幕僚的本事,在各地衙门里做师爷。这些年,我一直在四处打听几个兄弟的下落,可始终没找到。五年前,我陪着一位知县去广东赴任,在三牌楼遇到一位老邻居,一打听,才知道你过继到了鲍家,咱们的亲生父母也都已经去世了!”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鲍廷玺刚要开口自己在鲍家的事,倪廷珠摆了摆手:“兄弟,你先听我完。这几年,我有幸遇到了姬大人,我们宾主相处得特别融洽,他每年给我一千两银子的酬金。前些年在山东,今年调到苏州做巡抚。这里是咱们的故乡,所以我急着来找你。等找到了你,我就把这些年攒下的银子拿出来,买一所房子,再把你嫂子从京里接到南京,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兄弟,你肯定已经成家了吧?”
鲍廷玺长叹一声:“大哥,来话长……”接着便把自己如何过继到鲍家,鲍老爹如何悉心抚养,在向知府衙门里如何成亲,前妻王氏如何去世,又如何娶了现在的妻子,以及最近怎样被鲍老太赶出家门的事,一五一十地了出来。倪廷珠听完,关切地问:“那弟妹现在住在哪儿?”鲍廷玺回答:“就在鲍老爹隔壁人家借住。”倪廷珠点点头:“我这就跟你回家看看,再商量往后的打算。”
两人付了茶钱,一同来到王羽秋的店里,王羽秋热情地和倪廷珠见礼。鲍廷玺把大哥请到屋后,王太太也出来拜见大伯。此时的她,衣服首饰早已变卖一空,只穿着一身普通的家常衣服。倪廷珠从荷包里掏出四两银子,递给弟媳当作见面礼。王太太见丈夫突然有了这样一位体面的兄长,原本满心的忧愁顿时消去了一半,还亲自捧了茶上来。鲍廷玺接过茶,递给大哥。倪廷珠喝了一口茶,道:“兄弟,我先回公馆一趟,很快就回来,你在家等着我。”罢便告辞离去。
鲍廷玺和王太太赶忙商量:“等会儿大哥回来,咱们得准备一顿酒饭招待。要不买只板鸭、几斤肉,再弄条鱼,麻烦王羽秋老爹帮忙做几个菜?”王太太撇了撇嘴:“呸!你个没见识的!人家在抚院衙门当差,什么样的板鸭、肉没见过?他肯定是吃过饭才来,哪里看得上这些!赶紧称三钱六分银子,去果子店买十六个精致的产子,再打几斤陈年百花酒,这才像样!”鲍廷玺觉得有理,当下称了银子,把酒菜都置办妥当。
到了晚上,果然有一乘轿子,打着两个写影巡抚部院”的灯笼,阿三跟在后面,倪廷珠来了。他下了轿,进门便:“兄弟,我在那边也没多少积蓄,就带了七十多两银子。”着,让阿三从轿柜里取出银子,一包一包交给鲍廷玺,“这些你先拿着。我明就要陪姬大人回苏州,你赶紧找一所房子,房价二百两、三百两都成,你和弟妹搬进去住。收拾好了就来苏州衙门找我,我跟姬大人,把今年的一千两酬金都预支给你,你拿回来做本钱,要么置办些房产,好好过日子。”
鲍廷玺收下银子,留大哥吃饭。席间,兄弟俩起一家人分离的苦楚,着着就忍不住落泪,哭完又接着。一直吃到二更,倪廷珠才起身告辞。
第二,鲍廷玺和王羽秋商量后,找来房产中介,打算租房子。消息一传开,街坊邻居都知道倪大老爷来找亲兄弟,还在巡抚衙门当差,于是都开始称呼鲍廷玺为倪六老爷,对王太太也客气起来。
半个月后,中介看中了下浮桥施家巷的一处房子。这房子有三间门面,一共四进院落,原是施御史家的产业。施御史外出不在家,房子暂时典给别人居住,房价二百二十两。双方谈妥后,鲍廷玺先付了二十两定金,约定好搬家的日子,到时候再付清尾款。
搬家那,两边的邻居都送来礼品,连之前嫌弃他的归姑爷也来送礼、随份子。鲍廷玺大摆宴席,热闹了两,还花钱给王太太赎回了一些首饰和衣服。可王太太的身体又开始时不时地闹毛病,隔几就得请医生,每次抓药都要花八分银子。那几十两银子,眼看着就要花完了。
无奈之下,鲍廷玺决定去苏州找大哥。他登上前往苏州的船,不巧那逆风,船家在江北折腾了一夜,到了仪征,停在黄泥滩。风越刮越大,无法过江,鲍廷玺便上岸想买些茶点充饥。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少年,头戴方巾,身穿玉色绸缎长衫,脚蹬大红鞋子。那少年上下打量了鲍廷玺一番,突然问道:“您不是鲍姑老爷吗?”鲍廷玺一愣:“在下姓鲍,不知相公尊姓大名,为何这样称呼?”少年笑着:“您可是安庆府向太爷衙门里王老爹的女婿?”鲍廷玺更加惊讶:“正是,您怎么知道?”少年兴奋地:“我就是王老爹的孙女婿,您不就是我的姑丈人吗!”
鲍廷玺恍然大悟,笑道:“这可真是巧了!快请相公到茶馆里坐坐!”两人进了茶馆,点了茶,又要了一盘仪征有名的肉包子。鲍廷玺问道:“相公贵姓?”少年回答:“我姓季。姑老爷不记得我了?我在府里考童生的时候,看见您在考场巡场,就记住您了。后来您父亲还到我家吃过酒,这些事您都忘了?”鲍廷玺这才想起来:“原来你是季老太爷府上的季少爷!你怎么和王家结了这门亲?”
季苇萧解释道:“向太爷升官离开后,王老爹没跟着去,留在了安庆。后来我岳父被选为典史,安庆的乡绅们敬重他的为人,经常往来,两家就结了亲。”鲍廷玺又问:“你家老太爷还好吗?”季苇萧神色黯然:“先父已经去世三年多了。”鲍廷玺接着问:“姑爷,你怎么会在这里?”季苇萧:“盐运司荀大人和先父是同科出身,我特地来拜访这位年伯。姑老爷,您这是要去哪儿?”鲍廷玺:“我去苏州看望一个亲戚。”季苇萧又问:“什么时候回来?”鲍廷玺估算了一下:“大概二十多吧。”季苇萧热情地邀请:“等您回来要是有空,一定要到扬州来玩!到时候您在道门口的门簿上一查,就能找到我的住处,我做东请您!”鲍廷玺连忙答应:“一定一定!”完,两人握手道别。
鲍廷玺回到船上,继续向苏州进发。船到苏州阊门,他刚上岸,迎面就撞见了大哥的厮阿三。这一次相遇,又将引发怎样的故事?荣华富贵是否真能如愿以偿,还是会再次化为泡影?旅途奔波之中,又会有怎样意想不到的际遇?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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