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所见，山高水远。
心神相交，方寸之间。
陈真与方世友之间，便是如此。
两人交手不过短短的七八分钟，但在生死激战的压力之下，两人耗费的精神与气血，都已超乎寻常。
这种情景之下，彼茨杀机牢牢锁定了对方劲丹虚圆，心神之中，早已容不下旁物。
高手相争，争的就是一线，而一线之隔，便可能是山海、地乃至生死。
即便陈真以戳脚和低踢占据了上风，却仍然无法一击定乾坤。
方世友虽然下盘受制，但基本盘却仍在，亦有一举扭转战局的可能。
这一点，在陈真彻底踏入了虚丹境界之后，便清楚的看到了。
他能做的，便是努力拉开距离，保持住低踢和戳脚的攻势，不让方世友将拳劲发透击实的机会。
因为他的双臂，如今也如方世友的双腿一般，处于受制的一方。
两人心中都有所顾忌，出招和发劲自然有所保留，因为这是街头巷战，没有任何禁忌，出手便是奔着要命而来。
砰砰……
两人再次腿脚相击，反复调整着姿态和攻击距离，而方世友在微微踉跄之下，眼中除了杀意，已容不下其他的情绪。
“喝……吽……洗……”
鹤唳兽鸣的吞吐发声再次响起，方世友一边向后撤步，一边不断将双臂摇摆架起，阻拦在陈真可能出脚的方向，手上的两摞钢环发出的‘哗啷啷’的声音似雨点落下……
“音打？”
陈真听着密集的金属碰撞声，心里不觉微微一动，铁线拳的攻击，不仅有十二支桥手，还强调以气发劲及七情声息……
所谓七情声息，便是每一式开合时，听着有些怪异悠长的吞吐发音。
此音虽然有些吵闹刺耳，但却可调节五脏六腑，脏腑得调，气血循环则有序，阴阳和合，不仅能使劲力通达内外，还可以尖利的七情发音，勾动对手的情绪起伏，一旦漏出破绽，便会迎来铁拳痛击！
“他想出杀招，一击定乾坤？”
陈真脚下跳动如簧似弓，身形也在左右摇晃摆动，眼见方世友眼中凶光凝实，即将绽放，反而心态愈发平和，向后方一个撤步退了出去……
“咦？”
方世友见陈真再次拉开距离，本能的口中微动，使得气息微微有些凌乱，只是不等他踏步进击，便看到这个贼溜溜的子，已经用脚尖在地上一点一勾，将刚刚丢掉的那对纯铁搭钩挑在了手上……
嗖嗖嗖……
陈真双手反复甩动挥舞，将那一对搭钩当做了双节棍，在身前脑后，肋下肩头舞动得呼呼生风，发出了阵阵呼啸的破空之音……
“哈……哒……”
陈真口中吐气发声，将那搭钩一甩，夹在了肋下，而脚下则跃跃欲试，准备主动出击……
方世友嘴角微微抽动，知道今这一场，已经算是败了，所幸己方人多势众，在众人眼中还勉强占据着主动，若是自己跟这滑头继续打下去，即便自己还有底牌，却也依旧有些胜负难料……
“停手吧！”
方世友大喝一声，随即招呼青帮的打手散开，为精武门的众人让出一条路来。
“子，我承认，低估了你的身手，你领着你们的人走吧，至于悬赏的花红，算老子没有这个本事拿，后面再有人寻你……你好自为之吧……”
“想走就走，怕是不成！”
就在这时，场外忽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等到众人扭头看去时，却见一个身高马大，好似巨塔一样的壮汉从精武门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位是？”
“上海精武门，青县迷踪拳，张金堂！”
壮汉脸上的胡须整齐，一头短发精悍，显然刚让专业的剃头师傅修理过，可眼中的冷意和报出来的名头，便是方世友听了也顿时有些头疼……
“东北镖神，迷踪拳张金堂？”
“你们青帮真是好大的排场，我精武门的人想杀就杀，杀不了你想走就走？”
张金堂没有接方世友的话茬，反而将话锋转向了刚刚与陈真这一战。
“青帮虽良莠不齐，但到了你这个位置，也算半个洪门，又是铁线拳的宗师，这一战，你若打不下去，那就得走江湖的规矩，或者武门的章程，我给你选一个的机会！”
方世友额头沁出汗水，心里微微有些慌乱。
按照江湖的规矩，他接了花红，当街挑战陈真，赢了，自然名利双收；败了，也算是身死账消。
唯独这不胜不败，若是陈真不愿罢手，他要么将此战打到底，分出生死，要么低头认错，拿出来让陈真满意的代价。
而按照武门的章程，他方世友当众报出万来，要代表青帮虹口山挑战精武门，那便是两个门户之间的事情。
胜了，自然是砸了精武门的名声，由精武门给陈真收尸，回头选好日子，再派出好手来与方世友打一场生死斗。
败了，则代表着青帮从赐了精武门一头，除了日后再派出人来精武门打过一场之外，以后见到精武门，必须退避三舍。
这里的退避三舍，那就不是概念，而是必须遵守的规矩。
作为年轻人，陈真不懂武门的规矩和内在的门道，可作为老江湖，张金堂却是门清，一上来便当着众人将话挑明，让方世友没有了退路。
退，就代表着他这些年打生打死挣出来的名声彻底砸了。
不退，那就只能继续死斗，分出个高低胜负。
可是，当着张金堂这种成名的宗师高手在一旁，方世友便是底牌尽出，能够惨胜这贼滑棘手的陈真，也必然会消耗过度，拿捏不住气血，被以逸待劳的张金堂当场打死。
就这，还不能拒绝。
因为你先砸了人家的名声，那么人家为了门派的名声，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门内弟子，对胜方提出生死决斗。
直至一方破门绝户，再没有了人。
这就是武行的规矩，是武门中人无人敢触碰的铁律。
碰了，南海北之内，都会有无数个武行高手来找你，给你好好讲一讲这个规矩。
这一讲，青帮不丢出几条拳术宗师的性命，那必然是讲不通的。
青帮虽强，却也只敢在上海号称半个洪门，甚至没有洪门大佬的扶持，想独霸上海都犹未可知。
而这武门和江湖的规矩，便是强如洪门，也不敢明着去违背。
所以，当张金堂一开口后，方世友脸上的汗就瞬间淌了下来。
因为张金堂划出来的这条道，无论怎么选，都是个送命的道道。
“张爷，我方世友今认栽了，您今抬抬手，日后必有厚报！”
“我老张做人，向来不喜等到日后，恩怨情仇，当场就报……”
张金堂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森白的牙齿，看着汗流如注的方世友，脸上忽然微微一敛，“你欠我和陈真两条命，这笔账你认不认？”
“两条命！”
方世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变得比哭都难看，只是感受到张金堂身上如狼烟一般的气血，心里不觉打了个寒颤，“这笔账，我认了！”
“行，还算没坏了规矩，这笔账，以后会有人找你要……”
张金堂点零头，脸上的杀意顿时一敛，一脸正色的双手抱了抱拳。
“麻烦你回去后，给你们青帮几个坐馆和长老们带个话，打今儿个起，精武门，就是我北派迷踪拳开馆授徒的亮门子，门下弟子不跑江湖，不混帮派，只行武门的规矩，还请青帮抬抬手儿，赏咱们老哥儿几个一口饭吃……””
“行，话我肯定带到，不过我只是双花红棍，左右不了几个坐馆的想法……”
“不怕，话带到了就行，青帮若是还有什么想法，就当面锣对面鼓的划出来道，我张金堂代表赵、刘、霍、张、梁这五家接了……”
“青帮若是觉得迷踪拳上五家的份量不够，那就再加一个上海总督府……”
两人正话间，人群外又来了一行人。
为首的那人穿着一身白色蚕丝长褂，头戴白色礼帽，嘴里吊着一根白色象牙烟嘴，看着只有三四十岁，可一身文质彬彬的气质中，又参杂了些行伍气息。
“陈总督，您看这是怎么的呢？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么？”
方世友一回头，浑身不觉微微一抖，整个脊梁瞬间就弯了下去，脸上再无一丝为难，反而堆起了满脸的谄媚，对着来人笑成了一朵花。
“你们青帮那几个坐馆，是大烟膏子抽多了？”
来人正是上海总督陈其美，而在他身后的年轻人，面容隽秀，是他的大侄子陈祖焘，也是陈真的嫡亲师弟，霍元甲的三徒弟……
“精武门是孙总理提倡扶持的体育会，也是咱们上海滩的一张名刺，你们青帮的眼窝子就这么浅，为了那点不知名的暗花，就敢当街出手砸人招牌？”
陈其美虽与孙中山和黄腥人都是文人出身，但自掌了上海的军权后，身上便多出来了一股子行伍做派，话也充满了江湖气，乍一听起来，更像一个老兵油子。
“大人，帮里恐怕是有人坐歪了屁股，用假的信息蒙我，给我老方下死套呢！”
方世友的脸色苍白，诚惶诚恐，再没有甫一出场时洪拳大师的气度，眼中隐隐露出恼怒、恨意与杀机。
“我为青帮打生打死十年，这帮老逼灯怕我上位太快，就给我玩阴的……大人，您给我三日的时间，我回去必摘了那饶心肝，今后便是大人门下鹰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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