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兴五年(1),夏夜微凉。
我,沮渠上元,坐在榻边,穿着繁复的嫁衣,头顶着花冠。
是的,我又嫁人了。
我的夫郎,是司马金龙。
多么可笑,又多么……顺理成章。
多少年前,我尚未及笄,在桥头遇见了他。
彼时,人们在斗鸭,光景热闹。
人群中,他在吟咏晋人蔡洪的《斗凫赋》。
我装作不以为然,但心中却很欣赏他。他很好看,又有才学。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日后一定要嫁给这个人。
少女的心思,敏感又精准,我能感觉到,他看向我的眼神也有同样的悸动。
后来,我们相处日久,他还悄悄来看我,教我习字。
他还收了我做的锦囊。
可是,圣旨颁下,他不敢忤逆陛下,不敢拿家族前程冒险。
所以,他只能恭顺地跪下,接旨迎娶新晋的安平郡主源姬辰。
婚后,他们举案齐眉,生了三个儿子,成了平城里,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
而我呢?我自然也不会为他枯守。
后来,我也风风光光地嫁人了。我的夫君高潜,出身渤海高氏,门第清贵,人才俊雅,待我极好。我们也有了一个聪慧的儿子,取名高崇。
日子过得平静无波,甚至可以幸福安稳。我曾以为,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或许那点年少心动,本就该随风散去。
可是,或是我与他的缘分未尽。几年前,高潜病故了。去岁,源姬辰也死了。
得悉此事,我心里异常平静,甚至没有泛起多少涟漪。
但一个念头却无比清晰地冒了出来:现在,轮到我了吗?
于是,我入宫觐见帘今子,拓跋宏——拓跋濬的长子。
我并未迂回,直接向他暗示,我看中了琅琊王司马金龙,希望太后、皇帝成全。
皇帝还,虚岁刚满九岁,真正掌权的人,是冯太后。
听了我的话,冯太后很惊讶。她大概从未见过我这般大胆直接的女子。
但惊讶过后,她倒是很爽快地应了,还,琅琊王鳏居一载,与我正是良配。
真好。权力真是好东西,不是吗?
其实,细想起来,我早没那么喜欢司马金龙了。
这些年,我府里也不寂寞,几个知情识趣的男宠,足以排遣漫漫长夜。
只是,司马金龙不同。
他是我年少时没有得到过的男人,是梗在我心头的一根刺。
一想到他,那种不甘,就如丝缕般缠绕。
阿父还在世时,常对着一道道高墙发呆。
他跟我过:“上元,你看,阿父这辈子,喜欢的东西,一样都没能抓住。所以你记住,喜欢什么,一定要自己去争,去抢,别像阿父一样,徒留遗憾。”
他是亡国之君,他的那些喜欢,在巍巍皇权面前,轻得像是尘埃。
而我的阿母,武威公主拓跋月,却与他不同。
她似乎从未走错一步路,永远冷静,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
无论是河西王后,还是大魏最尊贵的公主,她都从容以对,游刃有余。
甚至,在那场滔风波中,她还亲手助推先皇拓跋濬登上帝位。
她从未站在权力的中心,但又是众人眼中声望极高的人。
我,爱我的阿父,但我更崇仰我的阿母。
我想像她一样,有一个对她呵护备至的夫郎。
那个叫李云从的继父,数十年如一日地,视她如珍宝。
我,也想要这样的男人。
我很清楚,那些男宠未必真的爱我,他们尽心侍奉,只因为我的权,我的钱。
我,何必委屈自己?
梗在心头的那根刺,必须拔出来。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有些虚浮,略带着迟疑,听着有几分醺然醉意。
是他来了。
我曾经那么喜欢,后来变成心头一根刺的,司马金龙。
微微挺直脊背,我抬起手,指尖抚过鬓边微凉的金步摇。
今夜,我不是谁的未亡人,不是谁的阿母,我只是沮渠上元,来收取一件陈年的礼物。
(1)公元47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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