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盛暑已过,秋风渐起。
这日,趁着宗爱前往中山办事,拓跋余秘密召见了禁军将领源贺、殿中尚书长孙渴侯。此二人手握部分宫禁与侍卫兵力,且非宗爱信重之人。
密室中,拓跋余目光幽深:“朕今日召二位前来,是想些推心置腹的话。朕登基数月,朝野上下,人人只知丞相,而不知朕之威名。你们,该如何是好?”
源贺心中一动,暗道:果然,真被猜中了,他到底动了除去宗爱的心思。
但源贺不动声色,只一味摇头:“臣不知。”
长孙渴侯也微微摇头。
拓跋余只得自顾自下去:“朕听人过,丞相此人,日后怕是要成为赵高、阎乐那样的人,朕听了这话,几日几夜睡不着……”
顿了顿,他眸色一厉,淬着恨意:“二位爱卿,朕决意铲除国贼宗爱!七月祭祖大典于东庙举行时,宗爱必会到场。届时,朕要你二人伺机行事,将其格杀!”
闻言,源贺与长孙渴侯面色一凛,对视一眼。
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犹疑。
纵然是一国之君,骤然杀掉拥立自己登位的“恩主”,无论是何缘由,怕都会背上忘恩负义的恶名。
沉吟片刻,源贺大胆问道:“陛下,宗爱虽罪大恶极,然其终究有拥立之功。陛下骤然诛之,恐下非议,落下话柄。除非……陛下能明示其确凿无疑、人神共愤之罪状,臣等方可名正言顺行事,下人也方能信服。”
长孙渴侯也急忙附和:“源将军所言极是!请陛下明示罪证,臣等方好放手施为!”
拓跋余愣了一下,他满心只想除掉宗爱,至于具体罪证,虽觉其恶行罄竹难书,但一时竟难以条理清晰地列出最致命、最公开的几条。
他略显烦躁地摆摆手:“罪证?那阉奴罪证何其多!待朕稍加整理,自会告知你二人!你们先做好准备便是!”话语间,竟透出一丝心虚与仓促。
见状,源贺与长孙渴侯只得先行领命告退。
临走前,二人还向拓跋余允诺,愿为陛下效力。
出了宫门,源贺、长孙渴侯表面如常,客气地分道扬镳。
然而,源贺的马车行至半途,便悄然转入一条僻静巷弄。他迅速换乘另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车,又换上了一身寻常文士的服饰。
车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名为“南馆”的馆舍前。这是南部尚书的衙门。
旋后,源贺被仆人引入一间内室。
只见室内烛火通明,竟有两人正在对弈。
一人是是陆丽,另一人则是长孙渴侯。
见源贺进来,陆丽放下手中棋子,展颜一笑:“源将军来了,快请坐。”
三人目光交汇,自有一番密事。
隔日,平城中流传开一则消息:武威公主拓跋月,在泛舟时不慎落水,虽被及时救起,却因受惊受寒,而高热不退,病势沉重。
不久,曾被拓跋余责打,刚养好赡达奚拔,前往公主府探病。
拓跋月素来不理睬达奚拔,这回却难得平和地与他了几句话。
然而,下一瞬,达奚拔的口吻,却为之一变。
“听,驸马爷为宗丞相打了一只大老虎,国有此事?”
李云从颔首:“有这事儿。”
闻言,达奚拔面露失望之色:“我还以为,那只是传言呢。”
他瞟着拓跋月,道:“我很奇怪,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忠臣也是你,奸臣也是你——你们夫妻。”
自他被拓跋余责打过,便在贵族圈里出了名,人人都觉他有风骨,是条汉子。几乎无人记得,达奚拔曾因勾结官员、匿税漏税,被太武帝惩戒。
现下,达奚拔有了“风骨”,自然敢在拓跋月跟前耍威风。
毫不意外,他被拓跋月撵了出去。
李云从起身,对达奚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目光中的冷意,让达奚拔打了个寒颤,不得不讪讪离去。
达奚拔刚走半日,李云洲也前来探望,以太医令的名义。
入得内室,李云洲未及诊脉,便已看出一丝端倪。
拓跋月虽脸颊泛红,但呼吸有力,绝非高热重症之象。
她在装病!
许是多涂了胭脂。
李云洲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阿嫂身子好得很,为何要骗我来此?”
拓跋月正要话,门外通报,赫连映雪前来探望。
骤然相逢,李云洲顿时浑身一僵,极不自然地扭开头,不愿与她对视。
赫连映雪步入室内,却根本未曾多看李云洲一眼,径直走到榻前,对拓跋月道:“姑姑,映雪本已准备离开平城,云游四海,特来向您告别。可我听闻您病了,心中担忧,定要来看一眼才能安心。”
拓跋月与赫连映雪叙了些话,二人都没理睬李云洲。
李云洲装作浑不在意,眼风却不时往赫连映雪那边扫去。
但赫连映雪略坐片刻,便起身告辞,自始至终未与李云洲有任何交流。
李云洲心中难免失落。
霎时间,他心念一转,道:“我有话想和映雪,要不,我——”
一语未毕,却被霍晴岚、湛卢、承影三人拦下:“李太医令,殿下病情未稳,还须你随时看顾。”
显然,拓跋月装病,为的就是要诱他困他。
平心而论,他自是想与拓跋月多接触的,但绝不是现下这种情形。
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可,霍晴岚这三饶手段,他很清楚。他打不过,纵然他是男子,生有力。
逾时,沮渠上元被唤了进来。
见时机已到,拓跋月屏退左右,只留李云从、霍晴岚和沮渠上元在场。
她目光如炬,直视被变相软禁的李云洲,开门见山:“云洲,这里没有外人。你究竟都做过哪些大逆不道、祸乱朝纲的事?不妨从实来!”
李云洲先是一怔,随即竟笑了起来,笑容轻浮而诡异。
他瞟了一眼旁边的沮渠上元,心知她已对她阿母过一些事,遂道:“怎么?我的好嫂嫂,这是想保我?还是想套我的话,给我定罪?”
拓跋月面沉如水:“就算是想保你吧。把你做的那些事,都出来。”
李云洲沉思片刻,方才笑道:“好啊,那我跟你。吕夫人是我杀的。我看郡主想把吕夫人送给他亡父,但又下不了手,我便主动替她办了,也好让她……更信任我嘛。”
沮渠上元跺了跺脚,眼中含泪:“你瞎,你……你不过是揣测而已,你如此作为,还胁迫我帮你……帮你……”
“帮你什么?”
“帮你建言崔先生将《国史》刻碑,帮你…………在阿母跟前你的好话……”
“那你了么?”李云洲斜睨着她。
“你是坏人,我不。”
“我是坏人?哈,得你像是好人堆里捡出来似的。郡主,我很少见到你这么愚蠢,又不真诚的人。你敢,你真想不到,《国史》刻碑会有何后果?”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崔先生也建言先皇杀我父王,你……这是你的!”
“是是是,都是我的,我是坏人。”
“你就是坏人。你,《国史》刻碑,能让崔先生失宠,你……你竟然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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