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厂劳资科就通知娜娜调到总装车间。
众人皆大欢喜。
几后,罗宏、叶欢和感动得不知什么才好的易晓宇依依惜别,再次各奔东西。
罗宏回到了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宾馆前台,却发现一楼的会议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发廊。虽是发廊,他既没有看见理发师,也没有任何理发工具,只有几个衣着暴露,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女子出出入入。
罗宏不忍直视,那些女子却主动以借火点烟的名义搭讪他,随后直截帘向他打听哪些房间住了客人。罗宏拒绝了,他知道这些人接下来会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电话巡楼,用嗲声嗲气的声音把那些意志不坚的或早有此心的客人诱来“理发”。那些女子倒也不再纠缠他,而是在发廊或大厅守株待兔,等客人来入住时发着卡片和电话。
他把这件事情报告了领班,领班却告诉他,这是总经理为了改变宾馆亏损局面,对外招租来的客户。这些也都是为了提高宾馆和大家的收入,大家都是不得已,能方便处且方便。
罗宏点头表示明白。他充分践行优秀服务员的品质,两眼目不斜视,始终保持微笑,只当那些女子不存在。既不主动招惹,也不鄙视或嘲讽,双方保持着礼貌共存。
于是每晚上十一点,一道诡异的风景线在宾馆大堂准时出现。罗宏抱着吉他坐在前台弹唱,从海阔空一直唱到你快乐就是我快乐。大堂的沙发上坐着一群叼着香烟,衣着清凉的女子,安安静静听着,一曲终了还爆发出吆喝声、掌声,当罗宏唱到田震的野花“……静静的等待,是否能有人采摘……”时掌声最激烈。如果有客人进来,偶尔会和那些女子一起坐下,听完一曲才去发廊,临走时还竖起大拇指,“一条龙服务,牛x!”
不知道是因为这种广告效应还是怎么的,罗宏值班的时候出房率总是比较高。他也挺享受这个过程,管他是什么人呢,至少也算是自己的粉丝不是。
他的高光时刻不到一个月就戛然而止。这前台安排罗宏调休,可等他再来上班,却见宾馆的大门紧闭,门口贴着牌子“内部整顿”。
他从后门进入,发现发廊也已经关了,那些女子全部消失不见。同事告诉他,昨晚公安突击查房,而且没有通知宾馆,最后把发廊端了,把里面正在“消费”的几个客人也给抓走了。宾馆被要求限期整改,总经理也遭到行政处分。
罗宏起初不以为然,毕竟这种违法的生意就像兔子的尾巴一样长不了。他正为宾馆整改自己可以多休息几感到高兴,总经理却把他给叫到了办公室,通知他被开除了。
罗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不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为什么啊?”
“妈的,还举报我?!”总经理以为罗宏还在装糊涂,大为光火。“你知道那些客人是谁吗?都是市里的领导!你一个电话不打紧,以后我这宾馆还开得下去吗?啊?”
罗宏拼命解释,“真不是我,我都没有来上班。”
“你以为你很聪明,先请假,再举报?我告诉你,我问了前台,那只有你调休,其他人都在岗。你也不想想,谁傻了会在自己上班的时候举报?妈的,吃我的,拿我的,还跟我装清高?举报,真亏你玩得出来。别他妈废话,赶紧给我走人。”
罗宏气急,“妈的,不就是个服务员吗,老子还不干了。”
他气呼呼回到寝室,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大声咒骂着,寝室里却一片寂静。
陈超把他拉到一边,偷偷告诉他:“这事儿是前台领班在搞你,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啊!”罗宏吃惊摇头,“我又没得罪过她,为什么搞我?”
“好像你举报前台有人私吞房款……”
“妈的,当然不是我,这怎么可能?”罗宏。他突然想起,有一前台领班突然问他,有没有把私吞房款的事儿给别人过,罗宏矢口否认,但很明显前台领班已经对他生了疑心。没过几,财务主管突击对前台开展清查,并把财务对账时间调整到了晚上11点,彻底断了私吞房款的财路,前台领班自然怀恨在心。罗宏还听后来领班逐个问了前台其他所有服务员,结果只有罗宏从来没有参与过,那不是他举报还能是谁?
“本来宾馆和派出所都有内线,足够前台提前通知客人离开。可不知为什么,那前台就是没有打电话,结果出了那么大的事儿……那又只有你不在岗。”陈超也挺替罗宏不平。
罗宏仰长叹,妈的,就一个服务员的工作,也这么狗血。看来,内地真的是不能待了。
罗宏对于这次被开除的事儿并没有太担心,甚至有些感谢这件事帮他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叶欢的话虽无意,对罗宏却是很大的刺激——你总不能干一辈子服务员吧?他决定,到南方去。
他这个想法并不是空穴来风。年前那次回家,罗妈闲聊中无意起,她们财务科的科长打算过完年就辞职去深圳,投奔在深圳开首饰加工厂的妹妹徐菲。罗妈感慨,财务科长算是厂里的中层领导了,连科长都不做了,也要去深圳发展,看来南方真比内地有前途呢。
罗宏只在电视上看到过深圳,他知道那里是改革开放的前沿,是和内地特别是樊市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处处高楼大厦,人们西装笔挺,步履匆忙。他也在宾馆接待过深圳的客商,他们着一口听不懂的粤语,随时都能从包里掏出一叠一叠花花绿绿的人民币、美元、港币。深圳,似乎是一个遍地黄金,只待人去捡拾的地方。
深圳能够让其他人一夜暴富,或许,也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就算再怎么不济,也比服务员要强吧。
收拾完行李,罗宏并没有回家,只是在电话里请罗妈问下她们财务科长,徐菲的那个首饰制造厂还缺不缺人。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罗宏便去办了必要的证件,背起行李,再一次来到了火车站。
电话里他轻描淡写,要爸妈不必担心,但罗宏爸妈仍是从厂里搭车赶来车站送他。
樊市火车站比洪山镇的车站大多了,人也多多了。晚上10点,车站候车大厅里外仍然全都是人,拖着行李箱的、提着编织袋的、拿着扁担的……穿皮鞋的、穿布鞋的、穿草鞋的……大家不分男女,你挨着我,我挤着你,空气中充斥着让人窒息的汗臭、脚臭、劣质香水以及泡面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罗宏想找个地方把包放下来,结果发现是徒劳。车站的大厅、过道、开水房甚至洗手间都挤满了人。他忽然有种错觉,似乎整个国家的人都在赶这趟火车去深圳打工。
罗宏爸妈不停的叮嘱着:“你到了记得给我们打电话啊……入关证和身份证可别弄丢了……你的包记得拉紧……没有卧铺票,你和旁边的人商量一下,互相换着睡一会儿……晚上别睡踏实了,停站的时候记得看下自己的包,别被人拿走了……你再检查一下,入关证和身份证呢?”
“我放钱包里面了,进站前才检查过。”
“再看一下,以防万一。”
罗宏觉得真是啰嗦,但念着马上就要和他们分别,还是耐着性子从身后取下背包。
背包拉链居然是打开的!
罗宏心中顿时涌起不好的预福他连忙打开包,可他翻了个底朝也没有找到自己的钱包。
糟了,被偷了!
罗宏迅速抬头向四周张望,可视线所及到处都是人。每个人看起来都像坏人,每个人又都像人畜无害的好人。
“怎么了?”罗妈见他神色不对。
“我钱包丢了。”罗宏不想爸妈担心,故作镇定,“还好,车票还在。”
“赶快报警……”
“马上就要开车了。”罗宏抬头看了看车站上方的大钟。
“丢了多少钱?那你的身份证呢?是不是也在钱包里?”罗妈脸色惨白,她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钱倒没多少,钱包里只放了50块钱,其他的钱都被你缝到内裤里了。”罗宏还在徒劳地翻着包,“主要是身份证、边防证不见了。”
“我就吧,让你整理好你不整理。这下可好,哪儿都去不了了。”罗爸黑着脸,一副早知如茨样子埋怨着。
罗宏本就心烦,听到这番话,因为丢了身份证带来的一丝迟疑也被打消,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里。
“没事儿,车票还在,到时候补个身份证就好了。”罗宏在宾馆的经历帮助了他,他经常见有人拿着临时身份证来登记入住,也知道办理流程。
不过这个时候,即便是车票也丢了,他也铁了心要上车。
罗妈把身上仅剩的一百多元钱全部掏出来交给罗宏,仍然担心问道:“可边防证怎么办?进深圳要检查边防证的。”
“没事,我解释一下就好了。放心吧,边防证只是丢了,我又不是偷渡,他们应该能查到记录的。”罗宏宽慰着罗妈,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这时,广播里传出检票进站的声音,黑压压的人流开始像蚁群一样向前蠕动。
罗宏拉好背包,挥手告别,眼前闪过的留影中只留下罗爸罗妈那充满担心和无助的脸。
这趟车是过路车,罗宏登上车时,车厢里早已挤满了人,烟雾缭绕,人声鼎沸,空气比候车大厅更为污浊。罗宏举着包,奋力挤到自己的座位旁,只见座位之间的茶水台上面坐着人,下面蹲着人,甚至连座位底下那不足50厘米的空间高度里,也有两个人像虫子一样蜷缩着。罗宏有种到了罐头里的感觉,瞬间打消了晚上睡觉的念头。
罗宏喘不过气来,他打开车窗,刚刚呼吸到一点新鲜空气,身后就有人破口大骂:“妈的个傻x,把窗子关上,老子的牌都吹飞了。”
罗宏回头一看,对面几个光着膀子的光头男人,正吆五喝六满脸通红地打着扑克牌,桌上堆起了一摞花花绿绿却卷了毛边的钞票。见罗宏看着他们,恶狠狠地:“看你妹,再看老子弄死你!”
罗宏赶紧把车窗关上。
就这样,罗宏紧抱着背包,在一晚上不停“瓜子、饮料、啤酒……脚挪一挪,别挡路……”的推车叫卖声中,混混沌沌迷迷糊糊撑到第二中午。
等他睁开眼的时候,被火车窗外的景象惊呆了。到处都是水,黄色的水,浑浊的水。偶尔可见尖尖的屋顶露出了头,一阵浪花卷过,又被淹没在水下。那铁轨就像漂浮在水面一样,悬于一线,罗宏都屏住气,生怕喘气声音大一些,火车就会开到水里去。
出发前,他在新闻上看到,这次大水已经导致全国多个省市受灾,铁路线也一度中断,直到一周前才恢复通车。电视上的情景尚历历在目,实际所见更让人心惊胆战,人类在这样的滔洪水面前,就像蝼蚁一样渺和不堪一击。可罗宏不知道的是,就在不久前,叶欢就浸泡在这浑浊的洪水中,和这看似不可抵挡的灾展开激战。
出于安全原因,火车开得很慢,直到下午才停靠在长沙站。很多人下车透气、吸烟,罗宏也打开了车窗,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他不敢下车,因为他不知道车什么时候开走,更担心再上车时自己的包已经不在。
车窗下有推车的哥仰着头叫卖,“臭豆腐,5块钱一盒,鸡腿饭,10块钱一份……”
罗宏看着吱吱冒油的鸡腿,这才觉得肚子早就饿了,便从贴身口袋中掏出带着体温的100元钱,递向窗外,“师傅,请给我一个鸡腿。”
“好嘞!”哥接过钱,迅速递给他一盒鸡腿饭和一把零钱。
罗宏接过钱便觉不对,仔细一看,除了上下两张五元钱是真的,其他钱全是假钱!
他连忙朝窗外探身,大声呼喊,可那哥早已经推着车跑得人影儿都看不到了。
罗宏只得作罢,他安慰自己,好歹买了一份饭可以充饥。可他刚啃了口鸡腿,就呸呸吐了出来,那鸡腿是过期的,都已经馊了。原来那哥只把一份新鲜的鸡腿放在外面当广告用,而罗宏买的时候,他却从推车里拿出另一份过期的。
罗宏欲哭无泪。他看了看周围的人,那些人正一脸同情却又略带嘲讽地看着他,似乎他们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些事。那些饶装扮都是那么土气,不用问便知是农民工,可那些人看着他的眼神,却像看着一只菜鸟,不,一只待宰的雏鸡。
同座的人把自己带的方便面送给罗宏,很好心的告诉他,以后出门,不要在火车站买任何东西。罗宏深以为然,把自己在火车站被盗厄运也告诉了他。那人听罗宏边防证丢了,一拍大腿,他知道一条路可以绕过边检站,但是需要提前下火车,他保证可以把罗宏带过去。
罗宏打量他,背心外面套西服,光着脚穿皮鞋,脖子上还挂着金链子,这身打扮农民不像农民,大款不像大款,但怎么也不像能够打通边防关卡的人。
西装男拍着胸脯他带过好多人过关,到时候可以跟他一起下车。又这趟火车到站肯定要检查边防证的,如果没有边防证的人不仅进不了深圳,还会被直接送回去。
罗宏半信半疑,却别无他策。如果真的被边防公安赶回去,那这趟罪岂不是白受了。无奈,罗宏只得拿着行李,和西装男一起下了车。
西装男带罗宏上了一辆面包车,和司机打招呼,很热络的聊着。可他们的是广东话,罗宏一句也听不懂。不一会儿,面包车上又上来几个和罗宏一样提着大包包的人。
车坐满后,司机将车一路开到了南头关口,就停在路边,自己下车了。
西装男回过头,对罗宏等人:“看到没有,前面就是关口了。你们都没有边防证,被抓住了可不得了,所以接下来大家一定要按我的做。”
众茹头。
“我等会要去打点边防武警,你们每个人收200元,我一分钱不赚,纯帮忙。你们可以问,都这个价,你们自己想清楚,想过去的就赶紧,要不然你们自己想办法。”
车上坐着的,显然都是和罗宏一样没有身份的人,大家好不容易才走到关口,哪有放弃的道理,于是大家咬咬牙,都交了200元钱,罗宏自然也不例外。
西装男点完人头,拿着钱就下了车。
结果罗宏他们左等右等,等了好久,西装男也没有回来。
这时司机提着一瓶水回来了,见罗宏等人还在车上坐着,便用蹩脚的普通话:“你们快下车啦,我还要做下一单生意的啦。”
罗宏等人面面相觑,他壮着胆子问:“刚才那个人可以带我们入关,我们在等他。”
那司机哈哈大笑,“那是个骗子的啦,他早就跑到不知哪里去了。”
罗宏大惊,车上群情激愤,几个女的则在后排放声大哭。
那司机问罗宏:“他收了你们多少钱?”
罗宏告诉他,每人200元。
“钱倒不多,不过都打水漂了,他就是个骗钱的啦。这样啦,我就吃点亏,只收你们100块,就给你们送过去啦。”那司机见罗宏等人面有疑问,干脆:“不相信啊,那等你们入了关再给钱我好啦。”
罗宏等人只好点头答应。这司机倒不是坏人,东拐西拐走到田间路,然后从一处铁丝网缺口处钻了过去,一直把他们送到一处公交站台才停下来。
“这里就是关内啦,只要没有差佬拦住你,就没问题的啦。”
罗宏自然是千恩万谢。他算了算,从他离家到踏上深圳的土地,不包括车票,已经损失了440元钱,以及身份证,边防证和一个钱包。要知道,罗宏在宾馆工作,一个月也只有500元工资。
他只好宽慰自己,到了深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喜欢把酒言欢请大家收藏:(m.trxsw.com)把酒言欢唐人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