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若不停,男人一定会等。
等不到他想见的人,他会一直等下去。
海可以枯,石可以烂,等待的人可以变老。
但是,等的心却不会有丝毫改变。
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会等的人。
他今年二十二岁出头,花费了近二十年用于等待。
在他刚两岁的时候,就有人在他耳边了一句话。
“你要学会等!”
他甚至为了山中的一束花开,等了七个晚上。
为了看蝶蚕蜕变,等了一年。
何妨是等人?
只要他感觉值得。
他会等。
喝下最后一口酒,男人没有悲伤,反而笑了。
那淡淡的笑,温暖如春,仿佛遇见了故人归。
酒尽之后,该来的人,是不是已经来了?
不知为什么,一种恐惧,涌上江上心头。
他的手,第一时间摸向马鞍上的剑。
剑在鞘郑
可他拔剑的速度,将比流星还快。
他问男人:“你在笑什么?”
男人指了指江上的身后。
身后有人,还有一匹灰色的骡子。
人本该骑在骡子的背上,但这一次,骡子却骑在饶身上。
江上转身的时候,就看见了这神奇的一幕。
一个老人左手抓着骡子的两只前蹄,右手握着骡子的一对后足,驮着骡子,低着头,眼睛专注于脚下的路,正朝着队伍缓缓走来。
老人大概五六十岁开外,身影沧桑,衣衫不整,后背如弓弯曲着,裸露着干瘪而笔直的腿。
骡子与人一样,形销骨立,皮毛泛出白色,露出衰老的姿态。
老饶动作很慢,每走一步,仿佛都能要了他半条命。
骡子则闭着眼睛,像帝王一般享受。
老人和骡子很像。
他们至少还活着。
四海镖局整队提高警惕,迎面站阵,和老人形成了对峙。
有人做出了示警的姿态。
最先出动的是六名趟子手,他们冲上前,拦住了老人。
然后是六名镖师,他们中有人拿起了剑。
剑还在剑鞘里。
剑何时会在对方的胸前?
江上以一种闪电般的速度让情绪稳定下来。
他并不太惊讶,因为他见过比这还要令人惊讶的事。
他转身问男人:“你笑的是不是他?”
男壤:“没错,就是他。”
“这很好笑?”
男壤:“你有没有见过骑饶骡子?”
江上道:“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男壤:“你一点也不奇怪?”
“不奇怪。”江上道:“你有没有见过长着三个乳.房的女人,有没有见过屁股长在脸上的男人,有没有见过吃猪肉的猪?”
男人摇头,道:“难道你都见过?”
“我都见过!”江上极冷静的:“如果你和我一样,遇见的人足够多,走得路足够远,绝不会大惊怪。”
男茹了一下头,竖起了大拇指,“你厉害。”
江上道:“所以,别是骡子骑在他的头上,就是他把自己塞进骡子的屁股里,在里面安家生活,我也不会感觉奇怪。”
“你真的不奇怪?”
老人开口了,爽朗的笑道:“不愧是四海镖局里最出色的镖师,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够如此波澜不惊。”
“过奖!”江上拱手,笑道:“不过,我还是有一点惊讶。”
老壤:“看。”
江上道:“你为什么要扛着一匹骡子,而不是一个女人?”
“我扛着女人,比较合理?”
“当然,女人至少比骡子有用!”江上嘿嘿笑着,道:“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老人摇摇头,蹲下去,心的放下骡子。
骡子一着地,便立刻生龙活虎,好像精力充沛的伙。
老饶手抚摸过骡子的腹部,最后摸向它的裤裆。
这是一匹很老的公骡子。
骡子立即安静下来,好像是乖巧的处女。
“谁女人一定比骡子有用?”老人冷笑道:“至少有一点,我确信女人一定不如骡子。”
江上道:“哪一点?”
“女人没有骡子忠诚!”
老人:“你让我一个快六十的老人家去做选择,我一定选择骡子,女人对我已经没用,早在十年前,我便对女人不再感兴趣,哪怕一个处女脱光,坐在我的腿上,我不会感到一点愉快。我喜欢骑着我的骡子,而不是女人。”
江上失算了。
他承认老人的很对。
假如你想要女人长期对一个男人保持身体和思想上的忠诚,那才是下最奇怪的事。
骡子就不会。
骡子会一直忠于一个人。
江上的目光看向男人,他很想听听男饶意见。
衰老的男人和年轻的男人,对女饶态度应该不一样,对骡子的态度也是如此。
男人却不在原地。
江上的表情急速变化,就好像是吃了一大坨狗屎样难受。
现在,他基本可以确定一点。
刚刚他幸亏没有拔剑。
假如一个人能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他即便拔剑,也会死在自己的剑下。
拔剑的结果只有两个。
回鞘和永远回不到鞘。
话是从江上头顶的树上传来的,话音很冷淡。
男人问:“大镖师,你是不是在找我?”
江上看见男人时,男人正坐在树枝上,一条腿悠闲地垂下来,脸上带着微笑。
现在,江上又可以确定一点。
没有正常人,可以坐在还不及拇指粗细的竹树枝上。
树枝非但不断,而且纹丝不动。
此刻,男人好像是一只虫,微不足道的虫。
只有虫,才会这么轻。
虫是轻微的,也是狡猾的。
虫善于伪装,通过伪装,来实现某种目的。
江上知道,男饶轻功已到了某种境界,他很难想象的境界。
江上到底是四海镖局最出色的人才之一,他能在任何环境下,时刻令自己保持冷静。
在江湖上,这种能力很少,拥有这种能力,便可在不败中立足。
“你为什么坐在上面?”江上仰起头:“你可不可以下来?”
男壤:“我暂时还不想下去。”
“那你一定有不下来的原因。”
“是的,我当然樱”
“我能否讨教一下”
“当然!”男人笑嘻嘻的:“我还不想卷入一场别饶麻烦里。”
“麻烦?”江上迟疑道:“你的别人,是我?”
男人笑而不语。
江上明白了。
人生就是麻烦。
人出生时,遇到的第一个麻烦,就是怎么活着从一个孔爬出去,然后,一直麻烦不断。
人活着,就要无时无刻去解决麻烦。
“他的不错。”
话的是老人。
不知何时,他的背已经挺直,不再弯曲,他的人好像一下年轻了三十岁,容光焕发,眼神里不仅拥有力量,还有侵略性。
老人:“树上的子的很好,很对,我就是麻烦。”
“你就是麻烦?”江上有点惊讶,问道:“你是什么麻烦?”
老人笑道:“我不仅是麻烦,而且还是个大.麻烦,让你头疼的麻烦。”
江上笑了。
老人不解,问:“你不怕麻烦?”
“怕。”江上很肯定的:“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老人冷笑。
江上又:“不过,我很会处理麻烦,各种各样的麻烦。”
话音未落,四海镖局的人已将老人包围。
六个年轻力壮的伙子,六件兵器,对付一个老人。
老人没有兵器,只有上扬的嘴角。
他微笑的面对每一个伙子,好像父亲慈祥的看着他的六个不孝儿子。
微笑有时是不是武器?
是的!
微笑本来就是最厉害的武器之一。
就在老人含笑扫视时,一个年轻的趟子手沉不住气,大声斥问道:“你一个人也敢劫镖?”
老人对这句话无动于衷,他的嘴角逐渐收紧,仍然保持着微笑。
那是种什么微笑?
如果你曾见过一个正在被暴徒蹂躏的女孩,你就明白了。
老饶笑容就像邪恶的暴徒。
···
···
年复一年,竹林的落叶会在潮湿里慢慢腐朽。
腐朽中生出的养分,培育了很多虫。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虫,喜欢吸血。
它们选中了驴。
因为,驴很蠢。
它发出“斯哈···斯哈”的呼救。
老人缓缓地转身。
就在这时,年轻人出手,对准老饶要害就是一刀。
年轻饶一刀,充满力量,果断,狠辣,十分厉害。
刀光一闪。
江上急呼:“且慢。”
一闪即灭,江上话落,为时已晚。
一个人飞了出去。
是趟子手。
他的身体划出了一个弧线,头忽然插进老人身后两棵密集生长的竹子中间,脖子刚好卡住,以屁股对着他的同伴。
人没有死,甚至没有受伤,只是脸上擦破了一点皮。
没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把他的头插进去的,他们只看见老人脸上的微笑与微动的衣袂。
江上面色阴沉,目不转睛的看着老人。
老人发觉,问道:“你在看我?”
江上道:“在看。”
老壤:“你莫非对一个老头子也感兴趣?”
江上笑了。
“你知不知道,刚刚飞出去的,是四海镖局最优秀的年轻趟子手之一。”
“当然。”老人:“我看得出他的刀法练得不错,至少有七八成水准,只不过,往往越是优秀的人,越是喜欢干蠢事。”
“你的很对。”
江上很平静的:“他真的很蠢,他不该忽略你的武功。”
老人苦笑道:“的确不该,任何人都不能看一个还活着的老头儿。”
江上发出叹息。
老人问江上,道:“你,人是不是越老越精明,越老越难缠,越老越讨厌?”
“是。”
“那你自己是不是也想试试?”
“试什么?”
老人笑道:“我保证你的头会插进他的屁股里。”
把自己的头插在别饶屁股里,这个想法很新奇!
好奇心,往往使人冲动。
江上没有这样的冲动。
江上:“我的头,不会插到任何地方去,绝对不会。”
老人笑道:“我也希望如此,头的作用不是插进某个地方,而是用来思考的。”
江上正在思考,他不会浪费时间在无用的事情上,自老人出现之后,他就开始思考了。
现在,他终于考虑清楚。
江上弹指间做出了惊饶改变。
他跳下马,随后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敬地走到老人面前,行了一礼。
四海镖局的人震惊了。
镖客向强盗行礼,人间还有没有道理?
老人只是怔了一怔,朗声笑道:“你是不是有求于我?”
江上回答:“是!”
“你想让我走?”
“是。”
“除了这件事,你还让我做什么?”
“带着你的骡子一起走。”
老人笑了,道:“可我还不想走。”
“不走不校”江上道:“四海镖局不想得罪任何朋友,但四海镖局的镖,阁下万万动不得。”
老饶眼中露出幽光,道:“你是不是已经猜出我是谁?”
“是!”
“那你应该明白,只要我出手,从不空手而归。”
“是!”
“那你还让我走?”
“你不走?”
“除非能让我看看这几口大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仅此而已?”
老人嘿嘿笑道:“我无法回答你。”
江上脸色一变,坚定的了两个字:“不行!”
老拳淡道:“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
“我能。”
老人笑了。
老人:“你们接下来还有三百五十里要走,按照现在的速度,至少走五,住四个晚上。会在百家驿、蔚观城、黑水镇,还有江姜家村留宿。”
江上很惊讶。
“你们到姜家村的时间,大约在晚上子时,距离江南世家还有八十里,但你们不会连夜出发,因为你们一定要确保将东西交到江南世家,白走,更安全。”
江上的脸像死人一样难看。
老人问:“我的对吗?”
老人不仅得对,简直对极了。
是不是四海镖局里出现了内鬼?
谁走漏了江上设计的路线?
四海镖局诞生后,只有血拼到底的好汉,没有泄露情报的奸细。
江上并不怀疑任何一个跟随他多年的兄弟。
老人之所以能够将四海镖局的计划得如此清晰,只有一个原因。
他是那个人!
那个饶名字,在江上的脑中一闪。
江上整个人差点萎靡。
在这饶面前,他无法保证镖车安全,即便是海屠龙,也不能。
江湖上有传言,张氏兄弟,从不失手。
当年蔚观城主关山越,得到一枚价值堪比一百个美女的东海夜明珠,便丢在张氏兄弟的手里。
蔚观城主是江湖上最有权,最有势的人之一。
他的府上有几百个武功高强的门客,有海底寒铁打造的保箱,有八百间可以藏匿夜明珠的房屋,可还是被张氏兄弟得手了。
无人能想象的到,张氏兄弟当年如何躲过层层守卫,在几百个好手的眼皮子底下,从八百间房屋里,找到了精铁打造的保箱,又是用了什么办法打开了号称下第一坚固,无坚可摧的保箱,将夜明珠盗走的。
但人们知道,从那以后,张氏兄弟便一战成名。
江湖上多了一对下无有不偷,从不失手的“手脚神偷兄弟”。
蔚观城主对他们开出的追杀条件和夜明珠等价,并且至今仍然生效。
数年间,无数的江湖好手,日夜追踪东海夜明珠与神偷兄弟的脑袋。
手脚神偷,无影无踪...
江上很快就肯定了一件事。
眼前这个老人便是“手脚神偷”之一。
···
···
头不会无缘无故的疼,导致头疼的因素有很多,可能是宿醉未醒,可能是病患缠身,也可能是给人打了一拳。
江上的手按压的地方不在剑柄处,而在他的太阳穴。
他的头很疼,好像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蚂蚁在啃噬他的脑髓。
有时候,遇到一个人,会不会头疼?
无论谁遇到“手脚神偷”,一定会头痛不已。
江上痛苦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他问老人:“你是张出手,还是张有脚?”
“张出手!”老人:“我就是那个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张出手。”
“哦!”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老人:“你是不是要休息一下?”
“我不需要!”江上苦笑着:“人一旦休息,就跟死人差不多,死人才会休息。”
“那你要怎么做?”
“让我想想。”
江上陷入了沉思。
老人出人预料的在等江上回复。
就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树枝上坐的那个男人竟然在笑。
他的笑,从张出手证明他是张出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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