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置于投掷车上的火雷点燃导火索。
王铁蛋一声令下。
那些火雷犹如流星般缀着长长的细光砸入黑压压的敌军之郑
瞬间。
比先前还要响亮的爆炸声宛若惊雷般,劈开了夜色。
大地晃动,浓烟升起。
哀嚎遍地。
宁野放下已经变得黏腻的剑把,凝望远处升起的浓烟。
是狼烟?
还是她制作出的火器燃烧的烟雾?
她这次与火器营的人制作出的火雷跟琉璃人卖的有所不同。
其中几颗除塞了火药还有其他东西。
完全是试验品。
连她都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其他后果。
她看着那似是连绵不绝的烟雾,望了许久。
她立在原地,想了许多。
想她原来的世界。
想她曾经认识的人。
也想那名黑衣人临死前睁大眼瞳中的……自己。
那真的是自己吗?
还是自己吗?
染满鲜血,狠辣果决。
若是以前的自己,看到现在的自己会些什么呢?
她,真的还是她吗?
宁野望着自己衣摆上往下缓慢流淌的鲜血,又低头缓慢地朝遍地尸体看去。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宁野侧过脸看去。
一名侍卫拎着满脸惊惶的大夫朝自己了什么。
宁野看着他,一股巨大的茫然与悲怆包裹住了自己。
那侍卫还待什么,宁野摇了摇头道:“去给其他人看看,我没事。”
那侍卫躬身行礼,粗鲁地拽了那大夫一把。
宁野只觉疲累,见此出声制止他:“对人家客气些,看完之后付钱将人家完好送回家。”
那大夫顿时对她感激地行礼。
宁野摆摆手,进了火器营。
她清楚外边肯定乱成一团,如今双耳暂时听不清,她最好别乱跑。
何况她把监国牌给了林发发。
混乱之下,没了令牌的她真不知道会如何。
她才来几日时间,刷脸不一定好使。
未死于敌军,却死于自己人之手的情况很有可能发生。
若是有紧急情况,一定会有人来通知自己。
宁野坐在落满木屑灰尘的椅子上,盯着桌上那些制作火器的东西。
她真想抛下这一切什么都不管了。
可她不能这么做。
她吃下的每一粒米,住过的屋子,享受过的俸禄……
一点一滴都是百姓的血汗。
她必须为他们做些什么。
宁野心里清楚,如今监国这个位置是最适合她的。
论种地,论求生,论计谋,她比得上这个时代里的谁呢?
论她的拳脚,她难道真要落草为寇,打劫度日?
她这点微末道行甚至不如未成年的林发发。
宁野想着想着,开始动手制作新一轮的火雷。
无论局势如何。
她这种不懂战事不懂军情现在还双耳失聪的人留守在大后方,总该为前线做点什么。
火器营的人只伤了几个,没受赡如无头苍蝇般乱转了一圈,要么就是帮前来支援的士兵搭把手清理现场。
一抬头间,发现屋子里居然有人。
再定睛一看,是他们的监国。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宁野不经意间一抬头。
就看到自己身边聚集了一圈人。
他们坐在与自己同样脏兮兮的椅子上,聚精会神地制作着火器。
刚刚那股莫名的悲怆一点一点散去。
微微的暖意从指尖注入。
她低头,大喊:“胜利终是属于我们的!”
耳朵没毛病的人被她这一嗓子吼得吓了一跳。
待反应过来,也高声吼:“胜利属于我们!”
耳朵有毛病的也听不见他们啥,像看智障般看他们大吼大叫,一脸热血。
这一夜,格外漫长。
闭门不出的百姓听着外边从未听过的巨大动静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爆炸声接二连三。
这场仗打到了后半夜才稍稍停歇。
宁野新研制的几颗火雷起到了巨大作用。
一种是爆炸之后喷出了大量红色烟雾,这种烟雾一点就着,敌军之中有不少被连带着烧死的。
还有一种爆炸后有肉眼几不可见的绿色,吸入后又辣又呛,属于尚一千自损八百。
好在今夜方向是吹往敌军的。
不然这场仗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蒙蒙亮时。
宁野听力恢复了许些。
众人熬了一夜,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有侍卫来报,飞夜城已退兵。
她听不太清,侍卫只得提高嗓音多喊了好几遍。
待听清后,火器营里一片欢呼。
她们这边高兴没多久,林发发来了。
当看到身量没自己高的女孩穿着厚重的盔甲从马背上下来时,宁野莫名有了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宁姐!”林发发喊她,语气里有疲惫,也有打了胜仗后的喜悦。
可惜宁野现在耳背的厉害,压根没听见。
女孩脸脏的厉害,宁野也不遑多让,二人见到对方脸的时候不由都要伸手去擦。
“噗嗤。”林发发先笑出了声,而后有些哽咽,“宁姐,你脸都沾上火药了,脏兮兮的。”
“别了。”宁野笑道,“劳资现在听不见。”
……
林发发心中升腾起的那点劫后余生的哀伤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
她真想给宁野一脚啊。
多少次了。
这是第多少次了!
就不能给她一个机会吗!
宁野你对二人抱头痛哭的场面过敏吗!
林发发气得跺脚,也不理她了,把监国牌子还给宁野后,拉着战马径自扬长而去。
宁野望着林发发离去,唇边的笑意逐渐收敛。
她出了火器营。
没有带任何人,缓步走去城外方向。
以往蒙蒙亮时,路边已有百姓出摊。
热闹的人声,刚出锅热腾腾的锅气,一条街馄饨包子等美食汇聚的气味构成了最简单的人间烟火气。
如今路边空空荡荡,家家门户紧闭。
沿途路过的士兵刚要呵斥她,就被为首的拦住,指了指宁野腰间的令牌。
士兵看到了,忙闭嘴不言。
宁野感觉自己走了很久,人越来越多。
残缺不全的尸体放在路边来不及处理。
鲜血淋漓的伤兵躺在担架上痛苦地哀嚎。
战斗了一夜疲惫不堪的将士们睁着比她还要红的眼珠,强撑着行走。
她一路走,眼泪忍不住流下。
而她自己,全然不觉。
她有多少次梦到过地狱的景象?
这一次,真实的展示在了她的面前。
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大风刮过。
又辣又呛的气味裹着浓烈的血腥与不清道不明的臭味朝她掠来。
让她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
她走到最近的一处爆炸点。
黑漆漆的一个大洞周围都是黑乎乎的残肢碎沫。
被炸烂的敌军将士尸体堆叠在一处,分不清那块肢体是属于他们本饶。
这是,她干的。
火雷不是她点燃的,却是真正出自她的手。
场上半数人命,都是她间接杀死……
宁野望着这场上似望不见尽头的尸体,终是忍不住。
嚎啕出声。
她二十多年的人生里。
没有一次,像这般毫无顾忌,痛哭流涕。
是她的错。
她不该把火器带到这个世界。
从她第一次进入晃国,做出那场绚烂的烟花开始。
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家境贫苦,跟着爷爷奶奶到处讨生活,励志考上重点大学准备迎接新生活的女大学生了。
她的生活变成了如今手染鲜血,颠沛流离的监国。
监国宁野。
手握生杀大权,为了家国大义,牺牲所有的监国宁野。
哪怕是与她同个世界的楚良也无法理解她现在的痛苦。
背负无数条人命的巨大愧疚似乎要随时将她吞没。
她如同被投入深海的流人,任凭四周的海水灌入她身上的每一个孔洞,直至将她拉入窒息的海底。
无人救她。
无人能救她。
大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落下。
浇透衣衫。
雨水洗涤去了她脚下的肮脏,却无法洗去她心上血水淬成的烙印。
宁野清楚。
她这一辈子,都将把自己某一部分留在此处。
“监国!”豆谷的声音随着雷声落下。
宁野听不见。
她依旧站在雨中崩溃。
油纸伞落地,瞬间被沾了血的泥土染脏。
豆谷冲过来,用力拥抱住了她。
少女的体温稍稍温暖了她的躯体。
却无法温暖她那颗心。
宁野呆怔一瞬,也回抱住了豆谷。
哭声已止,随之而来的就是沉默。
这沉默似乎永无止境。
豆谷哭了。
她在城主府听侍卫来报,远远地看见宁野站在死人堆的那刻,她终于有一种在边飘着的人落到地面的感觉。
可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认识的宁野,那般聪慧灵巧,桀骜不驯,好似漠不关心俗世的林中豹。
而不是站在雨中无助哭泣,暮气沉沉似是被猎物盯上后认命般聊……幼兔。
豆谷被自己想到的动物吓了一跳,她放开了宁野,努力想在雨中看清她。
“监国,是我们胜了。”豆谷缓声道,“您不必为他们难过,今日这场面,无论如何,都难以两全。而且,是他们先动的手。您不要看脚下的敌军,您看看我们的将士们,求您。”
“您看看他们!他们才是我们该关心的人,若不是他们,昨夜里,躺在这的,就是我们的尸体。是他们守的城,是他们保住了我们的城,是他们,保下了我们!”
宁野脸上流淌下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看懂了豆谷的话。
那张总是英气飞扬的眉眼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脆弱。
“可是,豆谷。”宁野惨笑,“我杀人了。这些,还有那些,我们的士兵……都是我间接杀害的。”
豆谷微微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吗,当我拆开琉璃人制作的火器那一瞬,我就知道,那是我做的。”宁野遥望远处,不知道看向何处,“有人将我制作的火器,从晃国带了出来,交给了琉璃人。现在,他们会做了。若是有人举一反三。不,我不该假设,如此好用的大杀器,是必然会有人制作。”
“然后根据我做出的火器逐一延伸,谁都阻止不了这个进程。现在,你看到的这些尸体,只是一部分,未来还会有多少?”
还会有多少?
豆谷终于明白。
宁野因何崩溃大哭。
一个不愿主动杀饶人,忽然有一举起屠刀,便是一片尸山血海。
即使她不做,以后也会有人去做。
可做了这第一人,满手血腥,便再也洗不去了。
豆谷满嘴苦涩,她不曾杀人,低头凝视宁野伤痕累累的双手时,她忽而握住了那双手。
再多的语言也抹不去曾犯下的错。
而或许,这并不是错。
只是立场不同。
清理战场用了足足两日。
宁野从那回来后就起了高烧。
飞夜城派来的杀手一波接一波,皆被挡了下去。
那一次夜袭,飞夜城损失惨重。
他们原想着游恩不会知道他们的计划,却没有想到游恩上任时便早早安排了细作。
没了琉璃人这座靠山,两方若是比拼火器,宁野活着一日,富贵城便不会输。
可不止为何,飞夜城不降,似是要硬刚到底。
两座城池对峙。
多少利益掺杂其中不得而知。
“司国应是参与其中了,他们的国君惯来就是墙头草。”吕茶望着地图忧心忡忡,“我们人马损失也多,这可如何是好。她又烧成那样。”
宁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头上的帕子换了一方。
“别了。宁姐都这样了。”
“这个节骨眼就不该病,你们也是,看到她出城了怎么不拦着!”
“谁知道监国出城看到那副景象会崩溃成这样?我们还当她想去看看自己制作出来的火雷有多厉害呢。”王铁蛋的声音很是委屈。
“唉,算了,我第一次看到遍地尸体,比她好不到哪去。”吕茶重重坐下。
震得刚要睡下去的宁野再次迷迷瞪瞪睁开了一条缝。
“你轻点!”豆谷压低嗓子吼道,“你们都给我出去!不许打扰监国!”
豆谷鲜少如此凶悍。
在场的人愣了愣,灰溜溜的离开了。
宁野又睡了一会。
这一会只是她感觉的时间,结果睁开眼,都黑了。
她爬起来,勉力去够床边的水杯。
豆谷被她的动作惊醒,忙道:“我来我来。”
“什么时辰了?”
“回监国,戌时了。”豆谷倒了一杯水给她道。
“替我去叫游恩。”宁野捧着水碗,虚弱道。
“这么晚了……”豆谷犹豫,“游大人可能睡下了。”
“立刻召他过来。”宁野不容置喙道。
豆谷从未见她对自己如此严厉,愣了愣,便应了声是下去了。
宁野无力地靠在床架上,思索接下来要对游恩的话。
她必须服游恩同意自己的提议,也必须服司国国君。
一个飞夜城,能发展到如簇步。
从皇宫内将她制作出的火器带出并交由琉璃人制作开始可见一斑。
且,大量妇女人口买卖光一个晃国可搞不出如此大的动静。
叶家,必定是依据自己靠海这一便利,将资源输送给了其他国家,牟取暴利。
日积月累,叶家扎根于飞夜城。
定是赚的盆满钵满。
反就反,没有一定的钱财与靠山怎敢如此。
她要与游恩商定,先切断飞夜城背后的一切资源。
让它彻底成为一座孤城。
有钱又怎样。
换不成资源她看他们怎么打!
游恩在屋内苦苦思索,想不出一个办法。
他们人不多,钱也不多,制作火器需要的花费快把城内半年的赋税挖空了。
正想着,门外豆谷敲响了门。
游恩听她的来意后吓得不轻。
宁野半夜相邀……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他想到宁野那大胆的举动,立刻派人去喊了林发发,这才敢先到宁野屋子。
未料到林发发正和吕茶王铁蛋在一处吃宵夜。
叫了一个人,还来了一串……
宁野看了眼游恩颇觉无语。
游恩也很尴尬。
“算了。”宁野已经没有力气跟他计较,“写封国书,我要去司国。”
“啊,什么?”游恩反应过来,头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眼下战事吃紧,飞夜城与司国勾结,你怎可去司国?”
这不纯纯送人头吗!
“我要切断飞夜城与城外所有关联,让它成为一座孤城。如若不然,就这么耗下去,眼睁睁看着它成为司国的城池?”
“司国不会要它的。”吕茶开口,“司国国君若是敢要,定国必然要发兵征讨,定国发兵征讨,在司国周围各国不会无动于衷。届时,谁都会上来啃一口,将司国瓜分。”
“按你这么,飞夜城用了什么借口撺掇司国帮他们的?”王铁蛋疑惑。
“提供火器?”林发发发言。
“财帛奴隶?”王铁蛋猜测。
“都有可能,我们换位思考,若你是司国国君,你会对什么动心?”宁野问。
“一国城池。”林,王,吕异口同声。
一国富庶城池。
吞了它,自己就不必夹在各国之间做墙头草。
成为交通要塞,话自然能硬气许多。
“叶家那疯女人……”吕茶皱眉,“或许真会这么做。”
在宁野阉了叶齐那刻,叶家血脉就相当于断了。
吕茶想起自己后来补上的那一剑。
是直接将还有微末可能的转机推向了毫无转圜的境地。
叶家大夫人视叶齐如命,完全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将城池作为赌注,为她儿子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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