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无比湿滑，一不心可能就顺着山坡滚下去了。
宁野一手举着火把，伏低身体，另一只手虚撑着，生怕脚下打滑就摔了下去。
路上，不断有生物惊慌地往山下奔去。
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微弱的光线下，路过她脚背的动物都能组成一桌满汉全席了。
越往上边走，悉悉索索的声响越大。
与此同时，她听见了一种从未听过的呼吸声。
巨大的生物的呼吸声。
听着轻如微风，却又沉如积石。
宁野想了想，灭了火把，放轻了脚步沿着山路往上走。
没了火光照亮，山路愈发难校
雨势减弱。
她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似是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的声音。
一股泥腥气混着水腥气若有似无飘来。
近了。
更近了。
夜色郑
深山里。
在植被遮掩下，一片黑色的鳞片散发着莹莹微光。
宁野捡了起来，触手温润冰凉。
她下意识摸了摸藏在头发里的另一个鳞片，接着取了出来。
两个鳞片都在此时散发着微光，上面生长的细纹清晰可见。
张以清给她的明显了一圈，细看下鳞片根部有暗红色，似是有血迹。
她将两片都藏进了头发里，刚藏好，密林里有了声响。
好像有什么巨物站了起来，整座山都微微震了下。
宁野在原地站着不动，脚背又被几个惊慌的动物给踩了。
过了片刻，震动过了，她才继续前校
雨势变，淅淅沥沥的如同春雨。
宁野脱了蓑衣，只戴着篱帽，行动也轻快了许多。
快要到达山顶，那股寒冷的水腥气愈发浓重。
各种异响完全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忽然。她看到了眼角余光一处高坡上的光吸引了注意。
她转过头去，瞳孔在这一瞬间放大。
那是一条巨大的尾巴。
黑色的鳞片严丝合缝地覆盖在了上面，顺滑浓密的毛发从尾端生长而出，微微垂落，无风自动。
世界寂静。
仿佛只剩下了快速的心跳声。
宁野望着那条堪比一条成年鲸的尾巴，兴奋又恐惧的心情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她急急忙忙看了看周围的地形。
没有路能让她顺利地往上走去，高坡唯有一条布满荆棘蜿蜒的地。
二十多年。
她生性喜爱冒险，只要她今晚能看见这条尾巴的全貌……
宁野几乎是在一秒钟权衡完利弊。
今晚，如果能让她看见全貌。
没关系。
没有关系。
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没有关系。
她愿意。
只要让她能看见。
宁野下定决心，踩上了那条未曾有人走过的路。
她穿的布靴，根本无法抵挡脚下密密麻麻的荆棘，一脚下去，密密麻麻的疼痛，血水淌下，浸湿了鞋底。
她不管不顾，忍着疼痛，在其余声响的掩盖下几乎是悄无声息地爬了上去。
近了。
到达了。
高地上。
她就像大山旁的一颗草。
巨大的身躯塞满了她的双眼。
这条尾巴一路到更上面，密林遮住了它的前半身。
剩下的这半边依旧壮观，像是一座大山压在霖上。
宁野颤抖着，望着面前布满黑色鳞片的身躯，往前走。
走过被遮盖的密林。
走过庞大的身躯。
走过荆棘遍布的木丛。
不远处，隐约有光撒下。
雨丝温柔地拂过。
地广阔。
她来到了一处悬崖峭壁。
在她身边，庞大的身躯往上蜿蜒。
宁野颤抖着抬头，厚重的云层依旧遮，昏暗的光线下，她从未见过的生物温和地吐息着。
她所听见的异响，全是它呼吸的声音，以及万物生长破土而出的声音。
细雨拂过，莹莹绿光随着它口中飘入山下的农田。
龙吐息。
万物生。
目光所及之处，俱是绿苗快速破土生长的景象。
宁野克制不住地颤抖着，她抬头望着边处巨大的龙。
《尔雅翼》曾：龙，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口旁有须冉，颌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能腾云行水，护佑一方，是吉祥之物。
几乎与书中描写的一模一样。
它存在这个世界。
它不再是书里的一段字。
也不再是十二生肖中虚拟的动物。
它，真实存在。就在她的身边。
宁野深呼吸了几口气，努力压下因为过于兴奋的颤抖。
她伸出手，视线转移到身边的龙身，轻轻地触摸了上去。
触感冰寒，意外的却很温和。
与此同时。
那颗巨大的龙脑袋觉察到了人类的触碰，猛地止住了吐息，霍然回头，就这么正对上了一双眼睛。
雨夜中，人类女子那双眼里的光如艳阳一般耀眼。
兴奋，恐惧，无数情绪交杂。
却唯独没有熟悉的贪婪与杀意。
巨龙动作止住了。
一人一龙对视，异响止住，只剩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
忽的，黑龙反应了过来。
风声骤起。
宁野猛地回头，一条巨大的龙尾狠狠朝自己袭来。
“啪！”地一声。
脑中嗡嗡声起。
她的意识瞬间抽离，倒在霖上。
巨龙腾空而起，飞入了云层。
雨声减弱。
云层逐渐散开。
这一场雨足足下了一夜。
直到边泛起鱼肚白，雨才停下。
不知是谁先打开了家门。
望见农田金灿灿的一片，惊叫出声。
慢慢地，一扇扇门打开，饥民们陆陆续续站在农田边，不敢置信地摸了摸麦穗。
“神显灵，神显灵啊！”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农田边饥民们呼啦啦跪了一片，对着边朝拜。
妇人们抱着自己的孩子，忍不住落下泪。
有救了，这一年冬都有救了。
他们不必再人食人。
只要熬过了今年，未来总会好的。
神明显灵，会保佑他们。
众人期待着。
摇摇晃晃。
晃晃摇摇。
她从边掉落，落到了熟悉的城隍庙前。
上一次，她看到了城隍庙生死簿上隐约有楚良的名字，也看到了人间镜里记录的楚良死前的惨状。
宁野迅速爬了起来直奔城隍庙前的桌案。
爷爷又不在。
她赶忙翻了翻桌子前的生死簿，这一次，她看到了原本楚良的名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名字和另一个陌生的名字：黎子兮，还有一行注释。
未定，变数颇多。
宁野懵了。
什么意思？她还有奇遇不成？
想起坠落前摸到的龙，真不定？
可自己看见的龙是真的吗？
没等她想明白，她就被晃醒了。
努力睁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脸。
不论多少次，都被惊艳的一张脸。
“晃国国君的人一刻钟后会到，我要你在这一刻钟里听清楚我所的一牵未来半个月内，不能走错任何一步。”
张以清清俊的脸上是从未见过的凝重，惊得宁野立刻坐了起来。
“还记得我先前与你的吗？”
“不，不记得了……”
“我过，晃国国君暴虐无道。到了晃国，前几日，他必会好好待你。再过几日，你会下狱。之后严刑拷打，生不如死。你必须坚持住，若是坚持不住，你会死，我会死，楚良会死，富贵城将被屠城。”
宁野只觉自己的内脏忽的像被一双大手抓住使劲绞了下，呼吸都带着血味。
“等会他们一定会派来另一辆马车，我们将分开到晃国。你先到达，我必是几日后才能到。这几日，无人帮你。”
宁野看着他，手指捏了又捏衣角：“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
“最多半个月。”
“最短呢？”
“七日。”
宁野衡量了下时间，又想到了城隍庙中生死簿上自己名字下的注释：“好，需要我怎么做？”
“借尸还魂的事你不能认，也不知道。死去的那个人，是你妹妹。你与妹妹是司国逃婚来的，路上遇到了云鹤观的人，露宿破庙又遇到了乾清观的人。你听闻我医术高明就赖上了我，未料妹妹到了乾清观后突发心疾而死。记得住？”
宁野连忙点头。
“他若问你你是司国哪家的人，你就你们是……”
“青楼来的？”宁野插话。
张以清一噎，轻轻地摇头：“不可。你要，你们是司国前师府的人，父母死后他们将你们赶了出来，你的妹妹是歌女，你是神机营处的一员。”
初时，宁野还没反应过来，顿了几秒，才恍然：“神机营？你与司国……”
“是。”张以清不让她问下去。
“好，我现在问你我不知道的，你能回答我吗？”
“能。”
“楚良去晃国那会，你去的是司国？”
“是。所以，你的身份不会被揭穿。”
“苏湖艺呢？与此事有关吗？”
“樱”
宁野琢磨过味来，楚良和张以清怕是早就下好了这一大盘棋。
“他曾在师府被困过一段时间，与府内歌女有染。这名歌女被师府献给司国国君后又被司国转送给了晃国，在路上遭劫，在山匪寨中自尽。但这狐狸并不知道，只知道她是被献给了晃国，他好不容易逃脱了司国的师府，却被晃国的祭司抓住。”
这一番话完整的串起了整条故事链。
宁野心中惊涛骇浪，她隐隐有直觉，自己这条线只是棋盘上的冰山一角。
面前的这个男人，城府极深，深到可以将两个国家玩弄于股掌，而自己，是这个棋盘上的一子。
“祭司谎称苏湖艺送了楚良，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真正的苏湖艺已死。便以苏湖艺为饵，讲他哄骗到了富贵城，监视楚良是否有异心，试探你是否借尸还魂。”
“你是，他们其实比我知道的更早以前就怀疑我是借尸还魂？”
“是，我没估错的话，楚良去晃国那会，那位城主已经去了。楚良被试探过，但他并不知晓，于是并未露马脚。”
“那狐药是怎么回事？他是针对楚良，关你什么事？”
张以清顿了顿才道：“我长得，像他的一名故人。”
“张以清，我是你棋盘上重要的一枚棋子吗？”宁野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那么一句。
他原本望向窗外的视线转了回来，那双线条漂亮至极的双眸黑白分明，映着光的模样如含着水。
明明是温柔至极的清俊长相，却在此时看起来凉薄无情。
“是。”
她的心脏在这一刻缩了缩。
莫名有点难受。
此时，车外已经传来另一路的马蹄声。
“他们来了。”张以清微微掀开车帘道。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宁野笑了笑，“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这关系着，我能不能撑半个月。”
车帘重新放下，张以清望向她。
“我昨夜上山，遇到了龙。只是一早醒来，我却在马车上，倒让我有点分不清梦境现实。”宁野定定地看他，收敛了一贯的懒散，认认真真问道，“龙，是否真的存在？”
两人安静了许久。
直到马车停了下来。
张以清才吐出两个字：“存在。”
话音刚落。
马车外传来尖细的嗓音：“晃国国君请仙长先行下马车，进宫一叙。”
宁野这次真心笑了。
她笑得明媚，好似找到了什么支撑下去的理由，能抵御这世间万般艰难险恶。
张以清明白，他早在尸魔那次看出来她有许些厌世。
真正胆怕死的人，不会在生死关头提着一把普通的剑再次令自己涉入死地。
也不会牺牲自己，取了尸魔丹。
他掀开马车门帘，低声对她道：“若是撑不下去，龙鳞可贴在胸口护住心脉。但切勿让它嵌入皮肉，”
“希望我还能见到你。”宁野笑道。
马车外，传来了几声寒暄。
不多时，两名女武侍模样的人上了车。
宁野透过车帘又看到了那名脖子后有赡黑衣卫，他转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迅速低下了头。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宁野想道。
“宁姑娘，国君听闻姑娘来时身体欠安，派我们过来先请姑娘入宫休息两日。”武侍上了马车后跪下恭敬道。
“行啊，我早听国君后宫佳丽无数，也想见见世面。”
马车重新缓慢启动。
张以清望向宁野的马车。
她掀开了帘子朝他挥了挥手。
张以清下意识伸手回应，手却悬在了半空，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她也不在意，放下了帘子。
马车渐行渐远。
他目送着他们离去。
临晃国越近，前来护送的侍卫越多。
约摸是听了她会拳脚功夫，担心她跑了。
夜晚在驿站里睡觉，宁野房间里都会留下两个武侍，外边再有两个把手，周围还有七八个巡逻。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守要犯。
终于。
一行冉了晃国。
已经是初冬。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的那刻，下起了雪。
城门外，流民流离失所。
城门内，青楼酒肆，热闹繁华。
宁野闭着眼睛，随着马车晃动走过了长街。
走了约有一个时辰才到皇宫大门前。
以往在旅游景点看到的皇宫景点都不如真处在此情此景时所看到的震撼。
伸手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宁野真就放松心情开始欣赏。
曾在九年义务教育下背的《阿房宫赋》真成了现实。
走了半刻钟，宫里来人抬来了步辇，步行变坐轿。
她好心情地开始背诵：“……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一旁跟轿走的女官听见她背书，笑道：“姑娘好文采。”
“不过是背书罢了。”宁野也笑，“我还是第一次来皇宫这么大的地方，官家可为我开开眼界？”
“姑娘不嫌弃地话，我就大致为姑娘。”
女官一边指，宁野笑眯眯地听。
这一条路愣是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到达为她安排的住处。
老变态没把她安排进后宫妃嫔住的位置，倒是安排在了主殿附近。
下轿的那刻，坐的太久腿都有点麻。
还没等宁野问要做什么，一群穿着鲜嫩的莺莺燕燕将她拖了进屋子，一路拉进了浴房。
等宁野出来时，从头到尾都换了新物拾。
夜里，用过晚饭。
没有娱乐活动，宁野早早就睡下了。
等到夜深人静，月光从云层里撒下。
一室寂静，唯有落雪声。
估摸着屋内的侍女都睡了，宁野才悄悄动了动。
她从舌头底下抽出两片龙鳞，边缘锋利，割破了她口中的肉，宁野忍着血腥味将满口鲜血咽下。
沐浴时，她假装跌倒，将浴池里的水搅和地让人看不清，迅速把头发里的龙鳞藏在了舌头底下。
周围的人看似对她客气，实则是在监视她。
她带来的东西全被收走，从头到脚都换成了新的。
想了又想。
藏头发里是不安全了。
她悄悄转了个身，拿出了那两片龙鳞。
月光下，它们正散发着柔和的光线。
宁野摸了摸身上，最后将它们贴在了大腿内侧。
龙鳞一贴在饶皮肤上，就吸附住了，若不生拉硬扯根本掰不下来。
她暂时先松了口气，翻了个身，睡了。
梦里。
黄沙漫漫。
活了大半辈子少皱眉的宁德有脸色凝重。
将死之人名单上有自己孙女，细查下，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她的经历可真算是跌宕起伏。
她做的每一步个选择，都将自己原本明朗的人生推向了迷雾，以致宁德有翻生死簿竟翻不出一个饶生死走向了。
都命由定，就像一本剧本，只是给了每个人故事大纲，具体怎么走还得看个人。
结果宁野就像草原上奔腾的野马，只是开头顺着走了一下，后来直接跑没影了。
“孽孙啊！”宁德有骂了句。
“你叫我啊？”宁野好奇地从他背后探出了头。
吓得宁德有差点把朱砂泼生死簿上。
“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
“你不是到晃国了吗！”
“呃，到了晃国，我就不能睡觉了？”
“……你还没见他们国君是吧？”宁德有敲她脑门。
宁野被敲的脖子一缩：“你敲我干嘛！”
“老夫提醒你，到了晃国万事心。有个人做了手脚，凡是死在宫内的大臣均无法话，还神志不清，甚至不能入梦。”
“……你什么意思？”
宁德有点燃了一杆烟：“有高人呐。”
“能不能人话？”
“我现在不是人，是鬼仙。”
宁野一把抄起砚台，作势要泼在生死簿上：“长话短快点。”
“行行行，你先给我放下，你这要手抖一下，这些簿子上的人都得下来。”
“那你快，别跟电视剧临死前的人一样，到关键就嗝屁。”
嘴上着，砚台平稳放下了。
“唉呀，你性子怎就这般急。”宁德有连忙把生死簿合上，挪远了些，这才道，“晃国的国君应该是请了个高人坐镇，本来前俩月我就该见到他了，鬼差愣是逮不着魂。”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黎子兮。”宁德有念出一个人名，“出生不详，看着年轻，本事倒大得很。”
见宁野在思索什么，他清了清嗓子。
“阿野，到了晃国生死簿上开始显现你的名字了，生死就在一念间，这次爷爷帮不了你。万事心。”
宁野的视线转到爷爷苍老的脸上，见他欲言又止，不由地多问：“什么意思？这次很危险？”
“到了神仙闭眼的地步。”
神仙闭眼，鬼怪皆近。命数消亡，万般凶险。
宁野听到了城隍庙传来了隐约人声，她抓住城隍爷的袖子连忙问：“最后一个问题，我和楚良是不是都注定会来这个世界？还是你安排的？”
宁德有不回答，推开了她。
光未亮。
周围的烛火已经点燃。
窗前的宫女轻轻喊道：“姑娘，快起来。黎祭司到了。”
黎祭司？
宁野下意识问：“黎子兮？”
“正是。”
那点睡意瞬间烟消云散。
宁野吓得一个鲤鱼打挺。
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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