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过一场雨，清晨的上海弄堂弥漫着潮湿的青苔气味。丁陌推开窗户，深深吸了口清冽的空气，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半枯的茉莉花上。
昨晚几乎没怎么睡。金马计划的阴影像一块浸透水的棉被，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那些论文里的数据表格、记忆碎片中的实验室画面、还影性传播病原体”这几个字，在黑暗里反复浮现。
他需要解析这个计划。不是简单地知道有这么回事，而是要弄明白它的运作机理、实施方式、可能的影响，以及——最关键的——如何应对。
丁陌从抽屉里拿出昨晚的笔记本，翻开记录金马计划的那几页。字迹因为匆忙而显得有些潦草，但关键信息都在：金马康成博士、陆军军医学校、病原体代号、马尼拉试验区、三到四周潜伏期……
信息太碎片化了。就像拿到了一盒拼图，却只有零星几片，看不清整幅画面。
他需要更多碎片。
丁陌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早上七点半。领事馆般半上班，他还有一个时的时间。足够做初步的整理了。
他铺开一张新的白纸，拿起铅笔，在纸中央画了一个圈，写上“金马计划”四个字。然后从圆圈引出几条线，每条线代表一个需要解析的方向。
第一条线：病原体特性。
根据论文里的数据和记忆碎片中的信息，金马计划使用的不是常规的细菌或病毒，而是专门筛选或改造过的性传播病原体。丁陌在前世有限的医学知识中搜索相关记忆——性传播疾病，在那个时代主要有梅毒、淋病、软下疳等。但论文里提到的代号GV-7、tS-12、NK-9，显然不是这些常见病的简称。
是新型病原体？还是现有病原体的变异株？
丁陌在“病原体特性”这条线旁边写下几个关键词：湿热环境稳定、潜伏期长、感染力强、可能具有抗药性。
论文里提到这些病原体在高温高湿条件下可以存活数周，这很关键。东南亚战场正是高温高湿环境，这意味着一旦投放，病原体可以在环境中持续存在，不断造成新的感染。
潜伏期三到四周，这个时间点选得很毒。士兵感染后不会立即发病，等出现症状时，可能已经轮换到后方，或者转移到其他战区。这样一来，疫情就会像墨水滴进清水里，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而且很难追溯源头。
丁陌用铅笔在“潜伏期”三个字下面重重划了两道线。这是整个计划的核心设计之一。
第二条线：投放方式。
记忆碎片里显示，那些病原体被装在特殊的金属容器里，伪装成普通医疗物资运输。但具体怎么投放？通过什么途径让目标人群感染？
丁陌回忆起论文里的一段话：“……可通过污染娱乐场所、色情行业集中区、乃至敌军营区周边特定设施实现定向传播……”
娱乐场所、色情行业……这是最直接的传播途径。战争时期的军营附近，总会有这类场所存在。如果将这些场所变成“病毒温床”，那么寻欢作乐的士兵就会在不知不觉中中眨
更可怕的是，论文里还提到了“水源污染”作为备选方案。虽然那篇论文表面上讨论的是防控，但反过来看，就是在研究如何高效投毒。
丁陌在“投放方式”旁边画了两个分支：一是通过色情场所直接传播，二是通过污染水源或食物间接传播。两种方式可以同时使用，互相补充。
第三条线：防护措施。
金马博士在会议中提到“正在研发针对性防护措施”。这意味着日军自己可能有解药或疫苗，或者掌握了预防感染的方法。
是什么防护措施？专门的抗生素？疫苗？还是某种防护设备？
丁陌想起论文参考文献列表里那些标注“军部绝密”的文件。也许防护措施的相关研究就在那些文件里。但那些文件他接触不到，至少现在接触不到。
他在“防护措施”旁边打了个问号，然后写下一行字：可能涉及专用药物或疫苗，日军内部应已配备。
第四条线：时间表。
记忆碎片显示，第一阶段在去年十一月已经验收。现在是1942年，第二阶段应该在进行郑马尼拉试验区“下个月可以开始实地测试”——这个“下个月”是什么时候？记忆碎片中的对话没有具体日期。
丁陌在“时间表”这条线上画了个时间轴。左端标上“1940-项目启动”，中间标上“1941.11-第一阶段验收”，右端标上“1942-第二阶段·马尼拉测试”。
马尼拉测试之后呢？如果测试成功，下一步就是大规模实战应用。会用在哪个战场？太平洋岛屿？东南亚？还是中国战区？
丁陌的笔尖停在纸上，墨水慢慢洇开一个点。
第五条线：应对策略。
这是最重要的部分。知道列饶计划，就要想办法破解。
怎么破解？
直接揭露这个计划？难度太大。没有确凿证据，仅凭几篇经过伪装的学术论文和来路不明的记忆碎片，很难取信于人。而且一旦打草惊蛇，对方可能改变计划，转入更隐蔽的渠道。
那么，暗中破坏？破坏病原体的生产、运输或投放环节？这需要更详细的情报支持，要知道具体的生产地点、运输路线、投放目标。
或者，研发对抗手段？如果能有针对性的药物或预防措施，至少可以降低危害。但这需要专业的医学知识和实验条件，不是个人能完成的。
丁陌在“应对策略”旁边写下了几个可能的方向：获取更多情报、寻找破坏机会、尝试研发解方、提前预警可能的目标区域。
他放下铅笔，靠回椅背，看着纸上那个初步的解析图。线条纵横交错，像一张蛛网，而金马计划就是网中央那只等待猎物的蜘蛛。
还不够。这些解析都太表面了，像是从外部观察一栋建筑，只能看到轮廓，不知道内部结构。
他需要进去看看。
丁陌想起了论文参考文献里提到的《陆军军医学校学报》。如果金马计划的相关基础研究发表在那上面，或许能从学术角度了解更多技术细节。
他看了眼时间，般十分。该去领事馆了。
收拾好纸张，把解析图心折好藏进笔记本夹层，丁陌换上衣衫，提起公文包走出门。
上午的领事馆一如既往地忙碌。丁陌先去了武藤课长办公室，递交了熬了三夜完成的防空效能评估报告。武藤粗略翻看后，满意地点点头：“竹下君辛苦了，报告很详细。我会转交参谋本部。”
“应该的。”丁陌，“课长，关于报告里提到的几个数据，我想再核对一下原始资料。有些航空兵的训练记录可能需要调阅。”
“去吧。”武藤挥挥手，“档案室那边你熟悉，自己去查就校”
这正是丁陌想要的借口。
他没有立刻去档案室，而是先回了趟自己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借阅申请单，填写了需要查阅的内容：《陆军军医学校学报》最近三年的合订本。
理由写的是：“参考军医学校防疫研究，完善领事馆卫生防疫预案。”
很正当的理由。战争时期，防疫确实是重要工作。
拿着申请单，丁陌去了图书资料室。资料室的管理员是个戴着老花镜的中年妇女，接过申请单看了看，没多问，转身进了后面的书库。
十分钟后，她抱着三大本厚重的合订本出来，放在柜台上。“这些是昭和十四年、十五年、十六年的。昭和十七年的还没装订完，要看的话有散本。”
“先看这些，谢谢。”丁陌接过合订本，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窗外是领事馆的内院，几棵梧桐树的叶子在晨光中泛着油绿的光。丁陌深吸一口气，翻开第一本合订本。
《陆军军医学校学报》是季刊，每期一百多页，内容涵盖基础医学、临床研究、军事医学等多个领域。丁陌快速浏览目录，寻找可能与金马计划相关的关键词。
他先找金马康成博士的署名文章。在昭和十五年的第三期，找到了一篇：《热带环境下微生物存活期延长现象的实验观察》。作者正是金马康成。
丁陌翻到那篇文章。内容看起来很正常，研究的是不同微生物在模拟热带环境下的存活时间。但有几个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实验使用的几种微生物中，有三种的代号是G-7、t-12、N-9——与金马计划中的GV-7、tS-12、NK-9高度相似，只是少了字母前缀。
文章结论部分写道：“……上述菌株在高温高湿条件下表现出异常的稳定性，其机理可能与细胞壁特殊结构有关。这一特性在某些特定应用场景中可能具有重要价值。”
特定应用场景——丁陌在心里冷笑。什么样的“应用场景”需要微生物在湿热环境中长期存活？
他继续翻看。在昭和十六年第一期，又找到一篇金马博士的文章：《通过基因筛选提升微生物环境耐受性的实验方法》。这篇文章更专业，讨论的是如何通过实验室手段，让微生物获得更强的环境适应能力。
文章里有一张复杂的基因图谱，旁边标注着：“经三轮筛选后，目标菌株在40摄氏度、90%湿度条件下存活时间延长至原始菌株的3.5倍。”
三轮筛选……丁陌想起前世关于生物武器的一些零星记忆。有些国家会通过人工筛选或基因改造，让病原体获得更强的传染性、更长的潜伏期、更高的环境耐受性。
金马博士做的，就是这种事。
丁陌的手指轻轻按在那张基因图谱上。闭上眼睛。
画面闪现——
实验室里，金马博士站在显微镜前，对助手：“第三轮筛选效果最好。存活时间达标了，接下来要测试感染力。”
助手递上一份数据表：“感染剂量已经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但毒力有所下降，发病症状变轻了。”
“症状轻是好事。”金马博士推了推眼镜，“我们要的不是立即致命的武器，而是像慢性毒药一样，慢慢侵蚀他们的战斗力。症状太明显反而容易被发现。”
“那潜伏期呢？”
“三到四周，正合适。”金马博士转身走向另一台设备，“等他们发现不对劲时，已经传播开了。”
画面切换。一个动物实验室，笼子里关着几只猴子。工作人员记录着数据：“接种GV-7的样本，第22开始出现轻微症状，第28症状明显，但生命体征稳定。”
“传染性测试呢？”
“与健康样本混养，三周内全部感染。传播效率很高。”
画面中断。
丁陌睁开眼睛，手心微微出汗。动物实验、感染剂量、传播效率……金马计划已经进展到了这一步。
喜欢深渊谍影请大家收藏：(m.trxsw.com)深渊谍影唐人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