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舱的暖气开得很足,陈默摘下沾着泥雪的登山靴时,靴底在防滑垫上洇出深色水痕。
苏晴烟已经铺开折叠桌,把他怀里的纸卷轻轻平放在加热垫上——那是从挖机空调出风口改装的简易干燥设备,防止潮湿的纸页粘连。
“心卷角。”陈默声音发哑,右手还按在左胸位置,仿佛还能感觉到刚才在排水管道里奔跑时,纸卷隔着工装布料摩擦皮肤的灼痛。
他俯身时,右腿旧伤处的血渍透过战术裤渗出来,在裤管上洇成暗红的月牙。
苏晴烟的指尖悬在纸卷上方,没急着展开。
她从摄影包取出微距镜头,镜头盖磕在金属桌沿发出轻响:“先拍定位照。”闪光灯频闪间,她突然顿住,“陈默,看这里。”
纸卷边缘有一道焦黑的细线,像被火焰舔过又及时掐灭的痕迹。
陈默凑近,指腹轻轻抚过那道灼痕,触感比其他纸页更脆。
“有人烧过,但没完全烧尽。”他想起老周医生在地下档案室的“他们烧了手算稿,可我没见着烟”,喉结动了动,“可能还有残页埋在附近。”
苏晴烟已经抓起冲锋衣:“现在去?”她看了眼腕表,凌晨两点十七分,“拆迁队明早清作业面,亮前可能还有机会。”
陈默扯下缠在腰间的止血绷带,简单打了个结:“挖机热机需要十分钟。”他走向操作位时,靴跟在金属地板上敲出利落的响,“你带强光手电,我用铲斗清表层积雪。”
雪粒打在挖机玻璃罩上,像撒了把碎盐。
陈默操纵着铲斗划过老厂区主楼后的空地,钢齿掀开积雪的瞬间,苏晴烟的手电光突然凝住:“停!”她跳下挖机,蹲在铲斗翻起的冻土前,戴着手套的手指拨弄着什么——黑色的碳化物混着焦纸碎片,在雪地上星星点点。
“焚烧点。”陈默跳下来时,右腿吃痛地打了个颤,却像没察觉似的蹲在她旁边。
他捡起一片指甲盖大的残页,纸面还留着钢笔字的压痕,“签到表。”
苏晴烟摸出便携喷壶,往地面喷了层显影剂——这是她拍古建筑时用来还原炭化文字的老办法。
随着药剂渗入,浅灰色的地面渐渐浮出字迹:“林振邦”三个字的最后一竖格外有力,像刻进了混凝土里。
“他签了字。”陈默把残页装进证物袋,指节捏得发白。
十年前那个雨夜在他眼前闪回:混凝土坍塌的轰鸣,同事被埋前伸出的手,还有事后调查会上“计算失误”的定论。
他突然站起来,铲斗在操作杆下应声而起,“我需要喷枪。”
低温火焰喷枪的蓝光舔过地面时,陈默的呼吸几乎凝成白雾。
碳化物逐渐剥离,半张签到表的轮廓在焦土上显形:二十三个签名,从“技术组王建国”到“总工林振邦”,最后一个名字被烧得只剩“张”字的右半部分。
“他们烧了记录,却烧不掉压痕。”苏晴烟的相机快门声不断,“陈默,这能证明当时不是你导师一个人做的决定。”
驾驶舱的警报突然响起。
陈默转身时,看到三辆皮卡的远光灯刺破雪幕,阿强的大嗓门混着发动机轰鸣传来:“谁让你们动老厂区的?明爆破,现在清场!”
苏晴烟的手机在震动,是老周医生发来的短信:“胶片阅读机在门卫室窗台上。”陈默看了眼时间,两点五十八分,正是老周值班换班的点。
他把喷枪收进工具柜,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你去拿设备,我挡着他们。”
阿强的皮卡停在五米外,车灯照得挖机玻璃罩一片惨白。
他叼着烟跳下车,后槽牙咬着烟卷话:“陈工真是好兴致,大冷玩考古呢?”他身后七个工人抄着铁锨,其中一个举起了液压剪。
陈默没话,手指在操作台上快速按动。
挖机臂架缓缓抬起,铲斗悬在阿强头顶两米处,钢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东翼办公楼的承重墙有三条裂缝,”他调出无人机拍的热成像图,投影在挖机玻璃上,“裂缝深度超过三十公分,现在推倒会引发连锁坍塌。”
阿强的烟卷掉在雪地上,火星子滋啦一声灭了。
他盯着投影里的红色裂纹看了三秒,突然笑起来:“林工你是逃兵,还真没错。”他掏出对讲机,“老张,西头开始拆!”
苏晴烟抱着胶片阅读机冲进驾驶舱时,陈默正在用挖机音响的恒温模块改装除湿箱。
他接过设备时,触到苏晴烟冻得发红的耳垂:“冷吗?”
“老周这机器能读微缩胶片。”苏晴烟搓着双手凑近暖风口,“他院里以前用这个存备份,怕电子档丢了。”
胶片放进阅读器的瞬间,屏幕亮起雪花点。
陈默调整焦距时,一行行字突然跳出来:“0719会议记录转录——李工:‘荷载值下调会导致抗剪承载力不足’;王工:‘监测数据不支持调整’;林总工:‘执行上级指令’……”关键段落被墨水涂成黑块,最下方一行字刺得他眼睛发疼:“牺牲一人保全体系,非无情,乃工程宿命。”
“他们把责任全推给你导师。”苏晴烟的指尖抵着屏幕,“但这里有二十三个签名,包括林振邦。”
除湿箱的提示音响起时,已经是凌晨四点。
陈默取出磁带放进挖机音响,电流杂音里突然炸开一道沙哑的男声:“数据平移只能瞒三年……但编制保住了。”是林振邦的声音,陈默听得喉头一哽——这和他记忆里导师讲结构力学时的嗓音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几分疲惫。
另一人回应:“只要没人追问,就永远是‘计算失误’。”
磁带末尾传来金属撞击声,像算尺摔在地上的脆响。
陈默想起父亲笔记里夹着的半把算尺,断口处还留着暗红的锈迹——他一直以为是岁月浸的,现在突然明白,那是血。
窗外传来新的引擎声。
陈默抬头时,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皮卡群后。
车门打开,风雪卷进个银发老人。
他拄着青铜头的拐杖,左手缺了两指,指根处的老茧在车灯下泛着白。
“林工。”阿强的声音突然低了八度,哈着腰跑过去,“我这就清场——”
“不用。”林振邦抬手止住他,目光穿过风雪落在挖机上。
他没戴围巾,领口的银链晃了晃,是陈默熟悉的那枚设计院徽章。
“你导师断指那,”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不是自罚,是被人按进冲床。他‘默子算得没错’,然后把原始稿塞进通风管。”
陈默的手按在车门把手上,握得指节发白。
他想下车,想问问导师最后的话,想问那半把算尺是不是他的,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林振邦转身时,拐杖尖在雪地上戳出个深洞。
“你要的完整会议记录,在b3柜夹层。”他的声音被风扯碎,“密码是你生日倒序。”
轿车尾灯消失在雪幕里时,陈默摸出怀里的黄铜钥匙。
钥匙齿纹在灯光下泛着暖黄,和父亲笔记里画的锁模分毫不差。
他低头看向右腿,血渍已经凝固成深褐色,却比怀里的纸卷更烫——烫得他想起老周医生的“会有个像他一样倔的子来翻旧账”,想起导师最后塞进通风管的原始稿,想起林振邦留下的密码。
驾驶舱的电子钟跳到五点零七分。
陈默启动挖机,履带碾过雪地的轰鸣里,他摸出手机输入密码:“”倒过来是“”。
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停顿两秒,最终按下备忘录的新建按钮,把数字工工整整记了下来。
雪还在下,b3铁柜的铁门在他脑海里逐渐清晰。
那里有半把算尺,有被烧毁的会议记录,还有他十年前没问出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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