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带碾过碎石的震动刚消,陈默已踩下制动阀。
挖机钢牙般的履带咬进雪层,引擎声渐弱,只剩冷风吹过仪表盘的轻响。
“污染区?”苏晴烟的相机镜头从路牌上收回,哈出的白雾在取景器旁凝成细霜。
她踮脚凑近警示牌,红漆印的“剧毒污染区,禁止入内”几个字被积雪糊去半角,“去年地方文旅招商会我拍过直播,这片老厂区早签了开发协议,要改成工业风民宿。”
陈默摘下防寒手套,指腹蹭掉水泥墩上的雪。
混凝土还带着新筑的生涩,边缘的模板印子清晰——这路分明是三内刚封的。
他从工装内袋摸出封匿名信,泛黄信纸上画着歪扭的厂区地图,“L0719”的编号正好压在路牌下的坐标点。
“有人不想让我们来。”他把信纸递给苏晴烟,喉结在羊毛围巾里滚动,“但更不想让这里被挖开。”
苏晴烟的手机屏幕在寒夜里亮起幽蓝。
她快速划动着地方政务网,指尖在“化工二厂爆破公告”处顿住:“爆破时间定在72时后,可环保厅的污染检测报告……”她点开附件,手机屏幕在风里晃,空白的文档页跟着抖动,“查无记录。”
陈默的指节抵着下巴。
十年前那场坍塌事故后,他总在睡前翻父亲留下的旧笔记,其中一页画着带“L0719”编号的化工塔基,旁边写着“手算稿存b3铁柜”。
此刻寒风灌进衣领,他忽然想起匿名信里那句“你要的答案,在老设计院地底下”。
“绕山脊。”他重新戴上手套,操纵杆下压,挖机缓缓转向,“热成像仪能扫到地下。”
山脊的风更烈,刮得挖机玻璃罩嗡嗡作响。
陈默扳动臂架控制杆,红外热成像仪升上二十米高空。
目镜里,灰蓝的荒原上突然跳出几点幽绿——老厂区主楼正下方,三平米的区域泛着微光,像埋在雪里的余烬。
“地下层有电力波动。”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有人在那守着什么。”
苏晴烟从背包里摸出折叠无人机,旋翼刚展开就被风掀得打旋:“我试试侦察。”她按下启动键,飞机嗡鸣着冲上,却在厂区上空突然震颤——指示灯由蓝转红,“滴”的一声坠进高压塔缝隙。
“电磁干扰!”苏晴烟平窗边,雪粒打在她脸上,“内存卡还在!”
陈默的手已经搭在臂架操纵杆上。
铲斗缓缓升起,钢齿在高压塔间精准移动,轻轻拨弄着缠绕的断线。
“咔嗒”一声,黑色内存卡掉进铲斗凹槽时,苏晴烟的呼吸才重新接上。
他们挤在驾驶舱屏幕前。
最后一帧画面里,通风口铁栅后闪过豆大的光斑——是手电筒的光,在墙面上投出个模糊的影子。
“有人。”苏晴烟的指尖抵住屏幕,“而且不想被发现。”
深夜的雪下得更密了。
陈默正给切割器换电池,驾驶舱门突然被敲响——三声短,一声长。
他打开门,风雪卷进个裹着褪色军大衣的身影。
“姚?”他认出对方蒙着围巾的半张脸——三前在镇口环卫站,这老人扫雪时总盯着他的挖机多看两眼。
“钥匙。”老人往他手里塞了个布包,指节冻得发紫,“三十年前我是设计院档案员,b3铁柜的钥匙我多配了把。他们烧了手算稿,可我没见着烟——”她突然顿住,侧耳听了听风声,“爆破前能拿走的,就这些了。”
布包解开,黄铜钥匙躺在陈默掌心,齿纹与父亲笔记里画的锁模分毫不差。
他抬头时,老人已融进雪幕,只留下串很快被覆盖的脚印。
“我跟你去。”苏晴烟抓起冲锋衣,被陈默拦住。
他指了指驾驶舱的监控屏:“外围有三辆皮卡,半时前停的。”他把对讲机塞进她手里,“你守着,有动静立刻喊我。”
排水管道口结着冰棱。
陈默戴上护膝,弯腰钻进去时,淤泥“噗”地漫过靴筒,腐臭混着铁锈味直钻鼻腔。
通道顶的水泥块往下掉,他用切割器割断两根错位的钢筋,清出半人高的空隙。
“叮——”
警报声炸响的瞬间,陈默本能地蜷起身子。
花板的混凝土块噼啪坠落,一根锈钢筋擦着他右腿旧伤砸下,剧痛从膝盖窜到后腰。
他咬着牙推开钢筋,头灯光柱里,“b3”两个红漆字正印在前方铁门上。
“别用明火!”
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默转身,手电光扫过对方缺了两指的左手——是镇卫生所的老周医生。
老人举着便携式气体检测仪,屏幕上的苯浓度正疯狂跳动:“你导师临终前,会有个像他一样倔的子来翻旧账。”
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陈默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铁门“吱呀”打开,霉味裹着纸页的陈香涌出来。
他摸向铁柜最底层,指尖触到牛皮纸的纹路——展开时,熟悉的钢笔字跃入眼帘:“荷载值下调非计算所需,系上级指令,会议纪要编号0719A。”
“轰——”
照明突然熄灭。
陈默的头灯映出墙上的电子屏,红色数字在闪烁:“爆破倒计时:68时。”远处传来履带碾雪的轰鸣,混着人声:“外围围墙先拆,明早必须清出作业面!”
他快速掏出手机拍照,闪光灯在黑暗里频闪。
手算稿被重新卷好塞进怀里时,右腿的伤处已浸出温热。
对讲机突然震动,苏晴烟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陈默?我看到拆迁队的灯了,他们往厂区来了——”
“我这有东西。”陈默按下通话键,掌心的纸卷被汗浸得发潮,“等我回去。”
他弯腰钻出铁门时,老周医生已不见踪影。
雪还在下,远处的灯光像逼近的眼睛,而怀里的纸卷带着体温,烫得他心口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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