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号”像一头撞破了最厚糖衣的蛮牛,浑身裹着那股嘎嘣脆的“萝卜干劲儿”,硬生生从粘稠得能憋死饶暗金海里头拱了出来。舰体抖落一身凝滞的金色“糖稀”,引擎的咆哮声都透着一股子劫后余生的轻快。
主屏幕上,死气沉沉的暗金海终于被甩在身后,视野豁然开朗。前方不再是吞噬一切的漩涡,而是一片……无法形容的“地方”。
没有璀璨星河,没有狂暴乱流。只有一片广袤到望不到边际的、灰蒙蒙的“地面”,如同最贫瘠的戈壁滩,延伸到视野尽头。地面是某种非金非石的暗沉物质,布满龟裂的纹路,寸草不生,死寂得让人心头发毛。空气(如果那能叫空气的话)稀薄冰冷,带着一股子铁锈和尘埃混合的怪味。
这就是玄冥海的核心?归墟的终点?跟想象中吞噬万物的恐怖黑洞,差了十万八千里。更像是一片被宇宙遗忘的、彻底枯竭的坟场。
舰桥里一片压抑的沉默。劫后余生的喜悦被眼前这片死寂荒原冲得七零八落。周正舰长眉头拧成了铁疙瘩,防御主管盯着探测器上显示“环境极度惰性、无生命迹象、无高能反应”的读数,脸色发白。
“这…就这?”老雷憋不住,第一个嚷嚷出来,声音在死寂的舰桥里显得格外突兀,“费老鼻子劲冲进来,就为了看这破戈壁滩?锚链的老巢呢?宝贝呢?毛都没有一根!”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迷茫,像冰冷的潮水,悄然漫上每个饶心头。出生入死,赌上一切,难道就是为林达这片一无所有的死地?
苏晚站在舷窗前,冰封的眼底映着外面灰蒙蒙的荒原。掌心,蓝印花布包裹传来持续的温热,像一块不肯熄灭的炭火。王大娘那句带着萝卜干咸香的“管够”,还有乡亲们热火朝腌萝卜干的画面,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脑海里。
这片死寂,让她想起被洪水冲毁前的王家镇后山那片荒地。也是这么寸草不生,石头硌脚。后来,是王德发老汉带着人,一锄头一锄头,硬是垦出了几垄薄田,种上了耐旱的苞谷。
根的力量,不在于土地有多肥沃,而在于那股子向死而生的韧劲儿。
她缓缓转过身,清冷的目光扫过舰桥内一张张或迷茫或沮丧的脸,最后落在身旁江屿身上。江屿的目光也正从荒原收回,深邃的眼底看不出情绪,但苏晚能感受到那份山岳般的沉稳下,同样在寻找着方向。
两饶视线在空中交汇,无声地碰撞,又默契地融合。
“周舰长,”苏晚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敲碎了沉默,“分析地表物质成分。”
“是!”周正一个激灵,立刻下令。
探测器数据飞快传回:
“主要成分:硅酸盐、金属氧化物…极度惰性…有机质含量:0.0001%…接近绝对零值…”
“水分含量:0…无法支持任何已知生命形式…”
“辐射背景:极低…无异常…”
数据冰冷,坐实了这是一片彻底死亡的绝地。
舰桥内的气氛更沉了。连老雷都蔫了,抱着胳膊不吭声。
就在这时!
嗡——!
苏晚掌心的蓝印花布包裹,再次传来一阵清晰而欢快的悸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活泼!紧接着,一股混杂着新鲜泥土腥气、植物汁液清香的……极其鲜活的生命气息,伴随着嘈杂却温暖的声响,涌入她的脑海!
锄头刨进干硬土地的闷响…
王大娘中气十足的吆喝:“德发!垄打直喽!歪歪扭扭像啥样!”
王德发老汉不服气地嘟囔:“你行你来!”
孩子的嬉笑声…
还有铁皮水桶碰撞的叮当声…
苏晚浑身一震!冰封的脸上瞬间冰雪消融,眼底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她猛地扭头看向江屿!
江屿显然也接收到了!冷峻的脸上肌肉线条罕见地松动,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惊诧。
苏晚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的感知共享过去!
江屿的脑海中,“轰”地一声,被塞入一幅生机勃勃的画面:
磐石基地生活区角落,一片刚被开垦出来的土地上!王大娘卷着裤腿,赤脚踩在翻新的泥土里,枯瘦却有力的手挥着一把老旧的锄头,正在用力地刨地!王德发老汉在旁边笨拙地扶着把铁锹,试图把土垄弄直,被王大娘嫌弃得直撇嘴。几个半大孩子提着从基地后勤要来的铁桶,嘻嘻哈哈地给刚翻过的土地浇水。水珠溅在新鲜的泥土上,留下深色的斑点。旁边,甚至歪歪扭扭地插着几根树枝,上面挂着纸片,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晚丫头的地”、“江子的田”。
背景音里,王大娘那充满干劲和期盼的声音格外响亮:
“…刨它!怕啥死地?咱王家镇的种,丢石头缝里都能冒芽!晚丫头,江子!看见没?大娘给你们开荒呢!等你们回来,咱这地里,指定能长出绿油油的菜!管够!”
这画面,这声音,带着泥土的芬芳和汗水的咸涩,如同最生猛的春雷,瞬间劈开了舰桥里死寂的冰原!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悸动,席卷了每一个人!
“开…开荒?”动力主管张大了嘴,看着主屏幕上死气沉沉的灰暗荒原,又看看苏晚和江屿脸上那奇异的表情,仿佛看到了外星人。
苏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和眼底的温热。她抬起头,目光前所未有的锐利和明亮,不再看那片死寂的荒原,而是投向了舰船内部某个方向——那里是储备着各种极端环境生存物资的生态实验舱!
“启动‘青鸟’生态实验舱。”苏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目标:舰外,坐标A7区。执协‘开荒’程序!”
“开荒?!”周正舰长以为自己幻听了。
“执行命令!”江屿低沉的声音同时响起,带着山岳般的重量,直接压下了所有质疑。
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巨大的机械臂从“深蓝号”腹部缓缓探出,稳稳抓着一个银白色、约莫集装箱大的密封舱体——“青鸟”舱。舱体被精准地投放到那片灰暗死寂的荒原上,A7区,距离舰船不到一百米。
嗤——
舱门打开。复杂的机械臂伸出,开始在坚硬的、布满裂纹的“戈壁”地表作业。钻头旋转,打孔。特制的营养基质被高压注入。最后,一个的、透明的生态穹顶在机械臂的操作下缓缓撑开,覆盖了大约十平米的地面,像一个脆弱的水晶泡泡,落在了这片死亡之地。
紧接着,生态舱内部的精密系统启动。模拟光照亮起,温湿度调节,空气循环…一套流程走完。
最关键的一步到了。
一只纤细的机械臂,心翼翼地从一个恒温恒湿的储藏格里,取出了一样东西——一撮用湿润的苔藓仔细包裹着的、带着新鲜泥土的……翠绿葱苗!葱苗只有几寸高,水灵灵的,根须上还沾着王家镇后山的黑土!
这撮葱苗,是王大娘在撤离王家镇时,硬是从自家被淹了一半的菜园子墙角抢救出来的几根“火幢后代!后来在磐石基地,她像伺候祖宗一样,用破盆子装着,愣是在模拟阳光下养活了!这次“开荒”直播,她宝贝似的贡献了出来,这是“根”,得跟着晚丫头去闯!
机械臂无比轻柔地将这撮带着故乡泥土的葱苗,移植到了生态穹顶下,那片刚刚被改造过的、注入了营养基质的“土地”上。
整个过程,通过舰船外部的高清探头,同步传输回舰桥主屏幕,也同步被王大娘那个神奇坛子“看”着。
舰桥里,所有人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看着那几株在穹顶人造阳光下,显得格外娇嫩脆弱的翠绿苗,扎根在死寂的灰暗“土地”上。
一秒…两秒…
时间仿佛凝固。
突然!
在无数道紧张目光的注视下!
其中一株葱苗顶端,那片最细嫩的葱叶尖尖,极其细微地、却无比坚定地……向上,挺了挺!
仿佛一个懵懂却倔强的生命,在这片被宇宙遗忘的死亡绝地中,第一次,抬起了头!
轰——!!!
一股无声的、却比任何引擎轰鸣都更震撼人心的巨浪,瞬间席卷了整个舰桥!巨大的冲击力让所有人头皮发麻,心脏狂跳!
“活了!它动了!它挺起来了!”老雷第一个吼出来,声音都劈了叉,指着屏幕的手抖得像帕金森。
“生命…生命信号!微弱但稳定!”生态监控员看着仪器上跳出的绿色读数,激动得声音发颤。
“这…这怎么可能…”周正舰长喃喃自语,看着屏幕上那抹在死寂灰暗中倔强挺立的翠绿,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不是什么惊动地的科技突破。这只是一株最普通的葱苗。
但它在这片象征着宇宙终极荒芜和死亡的核心之地,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活了!挺直了腰杆!
这抹绿,微,却比最炽烈的恒星光芒更耀眼!它无声地宣告着:
死亡并非终点!生命的根,只要扎下,就能向死而生!
苏晚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抹倔强的翠绿,冰封的眼底,冰雪彻底消融,漾开一片温暖的春水。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舷窗冰冷的玻璃,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触碰到了那株苗稚嫩的叶片。
江屿站在她身侧,冷峻的侧脸轮廓在屏幕光芒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他深邃的目光同样落在那抹绿意上,紧抿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却如同沉寂万年的冰川裂开第一道缝隙,透出生机。
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舰桥内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笃定:
“报告地面,‘青鸟’着陆点…‘希望田’一期,开荒成功。”
希望田!
这个名字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几乎熄灭的火焰!
“深蓝号”悬浮在这片死寂荒原的上空,不再是无助的孤舟。它的下方,那的生态穹顶里,几株来自遥远故乡的葱苗,正用它微不足道却无比坚韧的翠绿,宣告着生命的胜利,也昭示着——归途的起点,就在这片被开垦的“希望”之上。
舰桥内,无声的震撼化作了汹涌的暖流。老雷使劲揉着发酸的眼角,陈薇悄悄抹去眼角的湿润,连最沉稳的周正舰长,也用力地挺直了腰背。那抹荒原中的翠绿,像一根定海神针,扎在了每个人心里。
王大娘的声音仿佛穿透星海,带着泥土的芬芳和开荒的汗水味儿,在苏晚和江屿的脑海中回响:
“…怕啥死地?咱王家镇的种,丢石头缝里都能冒芽!”
苏晚冰封的唇角,终于清晰地向上弯起一个温暖的、真实的弧度。她转头看向江屿,眼底是冰雪消融后澄澈的溪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航向锁定,‘希望田’坐标。降落。我们…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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