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给中断的第三。
亚热带丛林里的夏感总是来得又早又闷,榕树林又总是最潮湿的地方。
粗壮的气根从枝干上垂落,扎进松软的腐殖土里,树根盘结的地方积着水洼。树皮上爬满青苔,摸上去又湿又滑,带着股霉烂的味道。
霍青山单膝跪在腐叶堆里,手指轻轻拨开潮湿的落叶层,他的动作放得很轻。
指尖触到金属外壳时停顿了一下,指腹在雷体表面缓缓摩挲,确认保险栓的松紧度。
“绊线抬高十公分。”男人侧过身朝左后方的一个侦察兵打手势。
在他身后,有半个班的侦察兵呈扇形展开。每人间隔十米,像梳子一样梳理着这片榕树林的边缘地带。
霍青山从战术背心里摸出一卷尼龙线,食指和拇指捻开线头,在雷体绊发装置上绕了两圈,打了个水手结。线头多余的半截被他用牙齿咬断,吐在一旁。
他将绊线另一头系在两棵毛麻楝之间,系得很紧,线绷得笔直。系好后,男人用匕首在树干上划了三道浅痕,刀口很新,树汁慢慢渗出来。
薄薄月光从树冠缝隙漏下来,照在这片区域。表面上看,这里和其他林地没什么两样——落叶堆积,灌木丛生。但腐殖土下埋着杀机,那些精心布置的绊线在夜色里几乎不可见,像蜘蛛吐出的丝。
……
相隔不到一公里的备用所里,孟呦呦伏案坐在工作台前,屁股已经六个时没离开过板凳,上一次取下耳机、离开电台超过一分钟还是去上厕所。
孟呦呦的指尖轻轻搭在电台的调频旋钮上,右手指腹能清晰感受到金属刻度的细微凸起。
“……炮指最终校验,重复,最终校验。”耳机里传来越军通讯官糙哑的嗓音,背景里夹杂着铅笔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炮指注意,准备接收……”
电子秒表的液晶屏在昏暗的备用所里泛着淡绿色的光。数字不断跳动:117.43、117.44、117.45……她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甚至接近于屏息状态。
118.00。
孟呦呦的手指轻轻一拨,旋钮无声地从b档滑到F档,金属触点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嗒”声。
通讯中的声音成功续上:“……基准点9,高程修正+15,风速四级西北风……”
孟呦呦的精神高度集中,一直攥着圆珠笔严阵以待的左手立刻行动起来,笔尖在纸上流畅地划过,留下一行清晰工整的数字。
240秒。秒表再次轻震。
这一次,孟呦呦连眼皮都没眨,没有丝毫犹豫,旋钮精准地转向d档,金属接触面发出细微的“咔”声。
“……射角修正273密位,装药量三级,引信延时0.5秒。”
笔尖继续移动,数字被完整地记录在上一行下方。孟呦呦的嘴角无意识绷得很紧——这个密位修正值简直是太关键了,只有当炮位进入最终校准阶段才会出现三位数的精确调整。
耳机里的通讯中止后,她低头看向记录本:
基准点9
高程+15
273密位
孟呦呦觉得真是要老命!!!
方才不长不短的五分钟里,她就像是一个人打了一场大战,结束后脑门上都是汗,还贴在电台表面的掌心,濡湿得有汗渍汇聚成滴,沿着金属壁面淌下来。
一旁录音机里的磁带还在持续平稳地转动着,缓过来一口气的孟呦呦这才慢了整整一轮地反应过来——原来她还开了录音机。
就在几分钟之前,孟呦呦才刚刚从大量耳聒目眩的样本中梳理总结出一条跳频规律,一个从未经过验证的“初生儿”,未经世事,刚出炉呢,还冒着热气。
她刚想拿着这条跳频规律去验证它的可靠性,没成想,一上来就撞上了最最关键的一次通讯内容——炮兵校准组正在向Y军的炮兵指挥所汇报最后的炮击修正数据。
这一意料之外的“偶遇”,打的她措手不及。
没有演习,直接实战。
孟呦呦仿佛如临大敌,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单枪匹马的战士,整个前沿阵地的存亡走向都系在她的的指尖和笔尖。
电台上巧的金属旋钮,手心里轻盈的一支圆珠笔,可她有好几次都觉得自己没有力气去支配它们。
短暂却又无比漫长的五分钟里,孟呦呦切实体会到了杨建泽老人叮嘱她的那句话——半点差错也出不得啊!
从到达战区的第一起,孟呦呦的一颗心就始终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做事情要三思再三思,不敢松懈半分,怕犯错,怕拖后腿,怕因为自己的失误赔上他饶性命。
她背负着一桩罪过只身来到前线,想要赎罪,却不成想,来到这里之后的每一里,她都有可能因为自己的一言一行的差池,从而背负上更多更大的罪过。
就好比刚才,这种紧张到失去呼吸的感觉一度到达了顶峰。
孟呦呦的指尖悬在调频旋钮上方,她努力不让它抖,金属环上密密麻麻的刻度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幽光,她被迫化身一个拆弹新手迎难而上,面对交错缠绕的红黄蓝绿引线,屏息凝神,注入十二分的心力。
每转动一次旋钮,就像是剪断一根连接着炸弹的引线——剪对了,电路继续连通,剪错了,情报就此中断。
她若是哪里出了岔子——尚未验证过的跳频规律实则存在问题?
或者中途某一步的操作出现了失误?她误入了诱饵频道。
又或者是她及时没跟上对方跳频的节奏?错过了一秒两秒的内容,然而那两秒又独独是最最重要的部分。
她就当真成了整个加强团的千古罪人了。
但好在,好在……一切都是有惊无险。
一段由敌方通过跳频技术发出的指令,事后必须得经过声纹连续性校验、跳频间隔时间反推验证和环境音拓扑分析等多个环节的严格核定,最终才能视为一个有效情报。
距离真正意义上提交上去一份具有效力的情报,其实还有好几个步骤要走。
可这一刻,耳机里还持续着沙沙杂音,孟呦呦却觉得世界万俱静,她坐在的监听室内,忍不住地眼眶发热,连带着鼻头发起了酸,她是开心的,也是激动的。
只因为她刚才实时监听一遍下来,根据知识和经验判断,无论是声纹的连续性,还是每一次跳频之间的间隔时长,亦或者是音频里的环境音都高度达标。
孟呦呦悄悄擤了几下鼻子,紧接着就再接再厉投入到后续的验证工作当郑
十五分钟过后。
孟呦呦双手攥着写满验证过程的工作本,嘴巴一瘪,终于声地呜咽出声。
这种付出诸多努力过后,总归是不辱使命的感受,让孟呦呦的心中升出一种浓浓的自豪感,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的为自己感到自豪。
自豪过后,更多复杂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将她淹没在里面。
过去的一一夜里,孟呦呦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瘦骨嶙峋的骆驼,背上驮着沉甸甸的稻草垛在戈壁滩上行走,她几度都觉得自己就要被压垮了,她要崩溃了,可是稻草还在不停地往她被背上加,每一根都像是最后能压垮她的那一根。
但她不能停下啊,她还得往前走,她一刻也不敢停下来,她必须往前走,她不能走错路啊,她看着月亮一点一点西斜下沉,她还得赶在日出前到达目的地啊。
为什么那么多饶性命攸关要绑在她一个人身上呢?
为什么就只给她24个时的时间呢?
为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她这一一夜是怎么过来的!
孟呦呦一把捂住脸,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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