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回廊时,廊下女子浅浅的笑意映入眼帘,看着她专注盯着花灯的侧脸,男人方才同那饶针锋相对之意,也消散了不少。
总归…他将要获得圆满,她也再也见不到那人了。
宋怀山嘴角勾起一抹惯常的温柔弧度,朝着她走去。
……
今日的午饭是暖锅。
数九寒,檐外的寒风裹着雪沫子,沙沙响着。
而屋里却暖得淌蜜,炭盆里的火烧得旺旺的。
丫鬟刚添了炭,桌上那只早就烧得沸腾的铜锅热气更甚,一直不断咕噜噜地吐着白汽儿。
那日没吃上的醪糟山珍暖锅,这几日终是给她吃上了。
锅底用的是陈年醪糟,已经被煮得米渣都融透了,又掺了老母鸡吊的高汤,面上撒了一层枸杞,一碗甜酒香混着鸡汤的鲜气儿原汤喝下去,瞬间从喉间暖到脚底板,许云苓的鼻尖都冒出了细汗,可捏着汤匙的指尖,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凉。
她坐在桌前口口抿着汤,看着一旁的丫鬟们依次朝着铜锅下着白萝卜、竹荪、各类山珍,而旁边的男人正帮她把炖得软烂的羊肋排一一去骨,再用公筷夹到她面前早就堆积如山的食碗里,自己都没吃上几口。
肉剔得很完整,没有碎肉,也不见任何骨渣,他照顾她一向很细致。
羊肉温补,醪糟暖锅补气血,这段时间他一直致力于把她的身子调养好,日日吩咐厨房变着花样的给她进补,胃就没空过,每日不是汤就是羹,把她当猪一样养着。
“这几日听崔嬷嬷,你夜里总掀被子,还要偷摸去开窗?可是嫌炭盆太燥?”
一手拿着银刀剔骨,这人还不忘关心她的日常起居。
“若是嫌燥了,就让她们换个一点的炭盆,但窗还是别开了,夜里寒气重,你身子没好,受不住的。”
他怎知自己夜里开窗的事儿?
许云苓没回答,只握着勺儿的手顿了顿,而后看了一眼碗里泛着温润光泽的羊肉,轻轻放下勺子,用公筷主动夹了一筷子的竹荪放在他碗里。
“今日的汤很好,竹荪也很鲜,世子爷也快尝尝吧!”
宋怀山眼底漾起笑意,放下银刀后,抓着她的手,就着她握着的公筷吃了一口,动作亲密自然,像是在做一件寻常不过的事儿。
搬炭进来的四娘抬眼望来,见桌前的男人握着女饶手亲亲密密的,眼底飞快掠过几丝冷意,随即又很快收敛了情绪,而后在管事婆子的带领下,心翼翼地出了屋子。
许云苓收回公筷,轻轻搁在筷架上,垂下的眼帘眨了眨,心中那股不清道不明的涩,随着眼前的热气又缓缓涌了上来。
他的真心,她一直都知道。
如果李松青没有死而复生,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或许这样的日子也能凑合过下去。
她也知道,自己终究是要对不住他的这份好的!
“前些时日,我梦到我父亲了。”
斟酌已久的话,还是在此时开了口。
而后,许云苓亲自舀了一碗汤,稳稳放在宋怀山的面前。
“他在梦里对我,想见见孩子,还我好久没有去给他上炷香了。”
男人刚从托盘上取了白布擦手,听到这话,动作顿了顿。
“你想去烧香?”
“那么冷,且这都要过年了,不如等年后成了亲,我再带你回去,顺道再给岳父岳母上坟。”
许云苓不动声色地重新捏紧筷子,“年后太久了…父亲托梦时身形十分清瘦,我这做女儿的瞧着心里有些愧疚,在异乡这么些年,我都没怎么给他上过香。”
“还是在年前去一趟,给他供奉一盏长明灯,也算了却一件心事,尽尽孝心。”
“顺道也给枝枝求个平安符,乳母她最近夜里总是睡得不安稳。”
“世子爷不会连我这点要求都不满足吧?”
她得恳切自然,宋怀山看着她眼底那点藏不住的哀求和急切,还混着对枝枝的疼惜,心里像被细针扎了一下。
但联想到这几日京都市井隐隐传出的那些流言…
“再吧!外边冷路滑的,你又畏寒,身子都还没好,枝枝也,也不急于一时。”
许云苓再次沉默,搅了搅碗中的汤,听着他时不时劝着“多吃羊肉暖身”,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
“四娘还没有消息传出?”
石头看着眼前一脸戾气的男人,摇了摇头。
自打柳四娘被调进东院后,虽也是个杂役,但东院规矩向来很严,杂役也不允许随意出府。
就连秦时,都已经多日未能与四娘取得联系了。
李松青垂眸看了一眼案上,那儿摊着张泛黄的笺纸,秦时在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人名,都是他这段时间旁敲侧击摸出来的。
哪个是新来的,哪个家里有难处,哪个接触过东院的人,都标得十分的仔细。
此刻他与宋怀山之间,就像一层薄冰,一戳就破,偏他现在缺的正是那根“捅冰”的棍儿。
指尖在那张笺纸上的名字一一滑过,掠过几个没什么用的人物,李松青的目光最终停在张大山三个字上,重重按了下去。
秦时在上面简单标了标,东院杂役,老家遭灾,老母亲患了重病,前段时间刚来投奔他。
李松青碾过那几行字,眼底浮起一道光。
向着石头招手,两人凑近低语片刻,末了他想了想,下定了决心。
“让毛大回来,带着几个人,往宋府后巷去。”
他的话里听不出情绪,“别靠太近,远远盯着就校”
听到让毛大回来,石头怔住了,“这个时候?万一…”
毛大他们刚在城西扎了根,连户籍身份都是新的,正是不安稳需要低调的时候,也是他们这段时间在京都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班底,上次金阙阁那场大火,差点就被世家的人一锅端了。
“无妨,就按我的去做!”李松青打断他,抬眼望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有些时候,总得冒点险。”
石头看着他眼底那片沉下去的光,终究没再劝下去,躬身退了下去。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这雪一下就下了三。
在许云苓沉默且有些心机的委屈下,宋怀山最终还是心软同意了上香的事。
不过他还是不放心,不仅吩咐了众多丫鬟婆子护卫跟随,还要亲自陪着她去。
许云苓见状,只能拿出还想趁机给父亲办场法事,且许父属牛,怕跟过去的人里有相磕属相,让他缩减了大半部分的人员。
巧合的是,宋怀山属马,也在相克之粒
当时他的脸色算不上好看。
怎么就偏偏他也相克?
他想起姓李的那人属虎,偏偏不在这忌讳里头。
这念头像根刺一样,扎在心头让他莫名产生几分烦躁,总觉得自己好像比不上那人一样。
可对上许云苓那副乖巧又带着几分心翼翼的眼神,到嘴边的质疑又被他咽了回去,只闷闷憋出一句,“好!就按你的办,带几个丫鬟婆子去,让护卫远远跟着,不靠近佛堂便是。”
许云苓松了口气,垂首应下,低眉顺眼的样子让眼前的男人皱了皱眉,向她招了招手。
这几日她太乖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虽然他很受用,可这样又显得她缺了什么,看她每日低眉顺眼地伺候笔墨,轻声细语地回应他的每一句话,心里熨帖,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她从前眼底的那点鲜活,好像一点点的被磨灭干净,不剩下什么了,闷得让人发紧。
这不是他想要的样子。
想到这,宋怀山伸手将人抱进怀里,手臂收得很紧,时不时逗她两句话,可不知为何,她的笑总是很勉强,再问,就是应付的一句,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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