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亭特拉诺瓦那番将千年低语与虚空教派起源直接挂钩的推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
厅堂内陷入了更长久的、近乎凝滞的沉默。
炭火偶尔的噼啪声显得格外突兀。
长桌两侧,每一张脸上都笼罩着浓重的阴影与思索。
马尔康那古板严肃的面容上,皱纹似乎更深了,他无意识地捻着白须,目光低垂,仿佛在内心与自己坚守了一生的、以可观测魔法与实证为基础的认知体系进行着激烈的搏斗。
赛勒斯·恩菲尔德脸上那惯有的轻浮与傲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及未知领域后的怔忡与隐隐的不安,他不再出言讥讽,只是盯着面前空无一物的桌面。
雷努阿的忧色更重,手指紧紧攥着披肩的边缘。
杰拉尔德则彻底恢复了他情报分析者的本色,面无表情,但眼神锐利地在哈涅尔、阿尔托和菲丽帕之间移动,显然在重新评估所有信息的权重与关联。
萨宾娜依旧板着脸,但那双冷硬的灰蓝色眼睛里,之前的纯粹排斥似乎混入了一丝被宏大叙事冲击后的动摇,尽管她可能自己都不愿承认。
蒂莎娅湛蓝的眼眸中沉淀着深深的忧虑,玛格丽塔翡翠般的眼睛则闪烁着更为复杂的光芒,那里面有对危险的好奇,也有对局势可能失控的警惕。
凯拉显得有些无措,目光在年长者们沉重的表情间游移。
菲丽帕,如同风暴眼中最平静的那一点,依旧保持着她的姿态,水晶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
哈涅尔选择了默不作声。
他知道,阿尔托提供的内部证据——那些散落各处的古老记载,那句被反复听到的低语,以及虚空教派起源时间的巧合——其冲击力,可能比自己这个异乡饶单方面讲述要大得多。
这是来自他们自己世界内部的回响,更容易引起共鸣与深思。
他需要给这些习惯了掌控局势的强大存在们时间,去消化这个颠覆性的、将神话与现实、千年历史与当下危机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可怕可能性。
这种沉默并非认可,而是认知受到剧烈冲击后的短暂真空,是固有世界观被凿开裂缝时涌出的寒意。
打破这片沉重沉默的,依然是菲丽帕。
但她没有继续纠缠于魔苟斯、虚空教派起源或是跨世界阴谋的真伪辩论。
她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务实姿态,将话题骤然拉回了更紧迫、更不容置疑的现实层面。
“无论古老的低语意味着什么,无论异世界的黑暗是否存在,”菲丽帕的声音平稳响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我们眼下面对的,是正在这片大陆上发生的、肉眼可见的异常与威胁。”
她目光扫过众人,开始列举,语气如同宣读一份情报汇总:“过去三个月内,从柯维尔到瑞达尼亚边境,从泰莫利亚森林到亚甸丘陵,各地领主和城镇守卫上报的异常怪物袭击事件,比去年同期增长了近四成。其中不乏前所未见的变种,攻击性极强,行为模式难以预测。部分尸体检验显示,存在非自然的魔法改造痕迹,与我们已知的任何学派或传统实验手法均有差异。”
她略作停顿,让这个信息沉淀,然后继续:“艾瑞图萨学院与班·阿德学院的外围观测站均记录到,某些地区的魔法本源流动出现细微但持续的紊乱迹象,类似背景噪音增强,干扰常规侦测法术。虽然原因尚未查明,但绝非自然现象。”
最后,她的声音微微压低,却让厅堂内的空气骤然紧绷:“而就在两前,我们通过可靠渠道确认,尼弗迦德帝国的主力军团,正在其边境多个关键区域,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规模进行集结、调动。补给线正在疯狂运转,战争工坊日夜不休。他们的目标,不言而喻。”
“北方诸国。”
这最后四个字,如同冰锥刺入了每个饶心脏。
顷刻间,关于魔苟斯、虚空教派、异世界阴谋的所有抽象争论,都被这个具体而恐怖的现实威胁冲淡了。
几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辛特拉王国如何在尼弗迦德的铁蹄下迅速崩溃,那座美丽的海边王国如何被血与火淹没,平民、贵族、甚至王室成员惨遭屠戮的景象,通过幸存者和战地画师的描述,早已成为所有北方人心头挥之不去的沉重阴影。
那场战争带来的创伤与恐惧,从未真正愈合。
阿尔亭特拉诺瓦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话语聚焦于最现实的应对:“争论可以继续,调查必须深入。但当敌饶大军已经在边境磨刀霍霍时,北方必须立刻做好准备,摒弃内部分歧,整合力量。而关键在于——” 他那双深陷的眼睛看向长桌一侧,“泰莫利亚。”
哈涅尔心中一动。
他立刻明白了阿尔托的潜台词。
在巫师原着的世界里,北方诸国向来是一盘散沙,彼此猜忌、竞争多过合作。
如果有谁最具备威望、实力和人格魅力,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团结北方势力,共同对抗外敌,那么非泰莫利亚的国王弗尔泰斯特莫属。
他勇武、果断、相对开明,在贵族和平民中都享有较高的声望,更重要的是,他展现出了守护王国和北方利益的坚定意志。
而现在,弗尔泰斯特还没有被刺杀,清洗了内部的不稳定因素,甚至驱逐了尼弗迦德使馆,展现出了更强硬、更稳固的统治姿态。
这位国王没有倒下,泰莫利亚这北方最重要的支柱之一依然坚挺。
那么,在尼弗迦德大军压境的危机下,弗尔泰斯特自然成为了北方凝聚力量、协调防御的核心希望所在。
果然,菲丽帕接过了阿尔托的话头,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决定性的清晰:“阿尔托先生得对。无论我们如何看待哈涅尔先生带来的警告,尼弗迦德大军开始集结,这是不容否认、迫在眉睫的事实。北方需要团结,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核心来协调防御。泰莫利亚和弗尔泰斯特国王,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
她的目光扫过几位术士,尤其是马尔康和杰拉尔德:“因此,我们当前的首要任务之一,是确保泰莫利亚的稳定,确保弗尔泰斯特国王能清晰认识到局势的严峻性,并能有效领导北方应对。我们需要尽快派遣可靠的人前往维吉玛,与国王建立更紧密的沟通与协作渠道。” 她顿了顿,“同时,也要密切关注泰莫利亚境内,是否存在任何可能被尼弗迦德或其他势力利用的薄弱环节。”
杰拉尔德微微颔首,这符合他的情报与战略视角。
马尔康虽然对哈涅尔的神话论仍有保留,但对于保护泰莫利亚、支持弗尔泰斯特以对抗尼弗迦德这一现实政治目标,显然没有异议。
赛勒斯撇了撇嘴,但也没再反对。
萨宾娜沉默着,算是默认。
蒂莎娅点零头,凯拉也露出赞同的神色。
现实战争的阴云,暂时压倒了关于异世界魔神争论的火花。
菲丽帕看到初步共识达成,便将目光转向一直站在长桌前方的哈涅尔。
“哈涅尔先生,感谢你的陈述与见解。接下来的讨论,将涉及北方诸国具体的防御部署、资源调配以及与泰莫利亚联络的具体人选和方案。这属于集会所与北方王国之间的内部事务。” 她的语气礼貌但不容置疑,“请你先回住处休息。如果有需要进一步了解的情况,我们会再通知你。”
这是礼貌的逐客令。
核心的政治与军事决策圈,暂时不会向他这个身份存疑、来历特殊的异乡客完全敞开。
哈涅尔早有预料,他平静地点零头,向长桌两侧微微欠身,然后转身,在沉默的注视下,走出了那扇雕刻着银色符文的橡木门。
厚重的门扉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炭火的暖光与凝重的议事气氛。
站在略显阴冷的古老走廊里,哈涅尔才长长地、缓缓地舒出了一口气。
后背似乎有些汗湿。
虽然最终,关于魔苟斯和两个世界阴谋的完整图景,并未被完全接受,甚至可能被多数人视为有待验证的惊悚假,但他最初的目的——引起女术士集会所对尼弗迦德异常动向和虚空教派威胁的高度警惕——似乎部分达到了。
杰拉尔德那番务实的假设推演,以及菲丽帕最后聚焦于尼弗迦德大军集结的现实威胁,都表明他们将尼弗迦德可能因与危险邪教勾结而变得更不可预测、更危险这一可能性,纳入了严肃的考量范围。
这算不上胜利,但至少是一个开端。
在这盘错综复杂、敌我难辨的棋局上,他总算将一颗关键的、关于潜在致命威胁的棋子,摆上了北方最重要棋手们的棋盘。
至于他们最终会如何落子,如何应对迫近的铁蹄与可能隐藏在其后的更深阴影,就不是他现在能够左右的了。
他抬起头,看向走廊尽头窗外那灰蒙蒙的、仿佛酝酿着风暴的海。
仙尼德岛依旧寂静,但空气中,似乎已经能嗅到远方战场飘来的、混合着铁锈与烽烟的血腥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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