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的营帐像被野猪拱过的杂货铺,四根歪斜的木柱撑着发霉的毡布。我弯腰钻进来时,头顶的蒜瓣扫过鼻尖,辛辣味混着马粪味直冲灵盖。角落里的稻草堆上摞着三副裂开的皮甲,旁边木箱里散落着生锈的箭镞,活像五金店的下脚料。
\"苏兄将就些。\"赵匡胤解下佩刀往梁上一挂,刀鞘刮过毡布簌簌落灰。我仰头看见刀鞘上\"点检作\"三个漆字,最后一个字被刮得模糊不清——这该是后来\"点检作子\"谶语的伏笔。
他踢开地上半截断枪,从稻草堆底下拽出张灰扑颇狼皮褥子。那褥子边缘还粘着干涸的血迹,毛发板结成绺,活像条发霉的拖把。\"去年端了黑虎寨缴的。\"他拍打褥子时腾起的灰尘在斜阳里跳舞,\"是能镇邪安眠。\"
我捏着鼻子后退半步,后背撞上挂着的牛皮水袋。帐顶漏下的光柱里,漂浮的绒毛清晰可见。\"赵都头平日就睡这儿?\"
\"打仗嘛,有个遮顶的就算福气。\"他随手抓起块磨刀石蹭靴底泥巴,铁片刮擦声听得人牙酸。帐外忽然传来吆喝,两个军汉抬着木箱咣当砸在地上。领头的大胡子满脸横肉,右耳缺了半截:\"赵都头,郭大帅赏的粟米!\"
赵匡胤抓起把黄澄澄的谷粒搓了搓,米糠从指缝簌簌落下。大胡子盯着我手里的保温杯,喉结上下滚动:\"这位仙长...可要的们打洗脚水?\"
\"不必。\"我刚开口,赵匡胤突然把粟米撒回木箱:\"告诉后厨老刘,今晚给苏先生加条腌鱼。\"两人退下时还在频频回头,活像瞧见了耍猴戏。
帐内重归寂静,赵匡胤蹲身摆弄我的睡袋拉链。金属齿扣的摩擦声里,他忽然闷笑:\"苏兄这铺盖倒是稀奇,莫不是蚕丝织的?\"
\"这叫化纤面料。\"我看着他往睡袋里塞铁蒺藜,急忙按住,\"等等!塞这玩意作甚?\"
\"防贼。\"他指尖捻着三棱尖刺在烛火下转圈,\"上月七营张都头让人抹了脖子,血喷得帐顶现在还发褐。\"着又摸出串铜铃系在帐门,\"这铃铛用辽东野马鬃编的,耗子碰一下都响。\"
我盯着睡袋里寒光闪闪的暗器,突然觉得996的工位都透着亲牵赵匡胤变戏法似的从皮甲里摸出个陶罐,封泥拍开的瞬间酸味冲鼻:\"来点?正宗的河阴葡萄酿。\"
酒液入口像馊聊果汁,我呛得眼眶发红。他仰脖灌下一大口,酒渍顺着下巴滴在护心镜上:\"苏兄这酒量,怕不是修道的童子身?\"
\"在我们那,喝的都是五十三度酱香...\"我摸出包方便面转移话题,\"赵兄尝尝这个。\"
赵匡胤捏碎面饼的架势活像在拆火药包,调料包撕开时他猛地后仰,粉末纷纷扬扬落在皮靴上。\"暗器?\"
\"这是调料粉!\"我蘸零粉末舔给他看,\"鸡精懂吗?就是...就是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仙尘!\"
他半信半疑地把面饼泡进酒碗,嚼得咯吱作响:\"滋味倒新奇,就是硌牙。\"突然压低声音凑近,\"苏兄白日用的法器,可否借某一观?\"
手机递过去时,黑屏映出他骤然放大的瞳孔。赵匡胤对着屏幕挤眉弄眼:\"这琉璃镜照人怎地发青?\"
\"这叫前置摄像头...\"我鬼使神差按下开机键,碎裂的屏幕突然亮起。锁屏壁纸上的清明上河图吓得他连退三步,钢制机身被攥得吱呀作响:\"汴河虹桥!这画工...苏兄莫非是画圣转世?\"
电量告急的提示音救了我一命。赵匡胤粗粝的指腹摩挲着手机壳上的鲤鱼纹:\"慈宝物,苏兄从何处...\"
\"捡的!\"我抢回手机塞进睡袋,布料下的铁蒺藜硌得大腿生疼。帐外暮色渐浓,伙头军敲着铜盆走过,米香混着柴烟从缝隙钻进来。
赵匡胤忽然解了皮甲,露出里衣上歪扭的补丁:\"苏兄可会观星?\"他掀开帐帘,银河正从缺口处倾泻而入,\"昨夜昴宿格外亮,怕不是要有大雪。\"
我盯着他后颈的旧疤,想起《宋史》里记载的夹马营少年。此刻他赤脚蹲在门槛,脚背上还粘着块方便面渣,跟史书里\"容貌雄伟\"的记载差了十万八千里。
夜风卷着沙粒拍打帐布,远处传来守夜饶梆子声。赵匡胤忽然指着北斗七星:\"幼时听游方僧,那杓柄指东便是春...\"话音未落,鼾声已在稻草堆上响起。
帐顶漏下的月光像把银勺子,斜斜插在赵匡胤的鼾声里。我蜷在狼皮褥子上数羊,谷草扎得后背发痒。远处传来守夜饶梆子声,三更了。
膀胱胀得发疼,我摸黑爬起来。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靴子不知被踢到哪个角落。脚趾踢到个硬物,疼得我倒吸凉气——是个生锈的箭壶。
\"夜壶...夜壶...\"我弓着腰在地上摸索,指尖突然碰到个冰凉的陶罐。圆肚细颈,摸着倒是像样。急忙解开裤带,哗啦啦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铜铃突然炸响,帐帘哗啦撕裂。寒光闪过时,我举着陶罐僵在原地。赵匡胤赤着膀子冲进来,胸肌上还粘着方便面碎渣,手里钢刀在月光下泛着青芒。
\"有刺客?\"他刀尖扫过帐角,劈翻了堆着的箭杆。
我晃晃手里的陶罐:\"赵都头,你们古人起夜都带保镖?\"
刀尖挑起罐口,赵匡胤抽了抽鼻子,突然放声大笑。笑声惊起马厩里的战马,此起彼伏的嘶鸣声里,他抹着眼角:\"苏兄!这是某腌酱材罐子!\"
帐角蒙着的油布被掀开,二十多个陶罐整整齐齐码成三排。他挨个拍着罐身:\"这是芥菜头,这是醋芹,这是...\"指尖停在个黑陶罐上,\"上个月腌的河豚肝。\"
我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赵匡胤却拍开泥封,蘸零酱汁舔舔:\"够劲!苏兄尝尝?\"
\"不不不!\"我连连后退,脚跟撞翻个陶罐。褐色汁液汩汩流出,泡发的蘑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他突然拎起我的睡袋:\"走,带你认认真夜壶。\"帐帘掀起时,夜风卷着马粪味扑面而来。我趿拉着靴子跟出去,露水打湿的草叶粘在脚踝上,凉飕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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