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飞机刚落地一座北方城市，青黛拖着行李箱，给秦观生发了一条平安降落的语音。
往常这个点，秦观生大概刚下班，但隔了许久对面都没有回复。可能在加班，青黛笑了笑，收起手机。
“艾姐！”
前头几个背着双肩包的年轻男女回头，“地陪安排的司机师傅已经在机场外等我们了，我们现在就去酒店吗？”
青黛抓起行李箱往前冲：“gogogo！”
在面包车上，几个年轻人兴奋地聊后即将体验的当地婚礼：“我还没体验过江上迎亲呢，你们，要是掉江里了怎么办？”
裹着蓝围巾的男生笑嘻嘻，“会不会有一个美少女从而降，然后把王子一般的我救上岸呢？”
“你放心，人家赫哲族是渔猎民族，叉你上岸就像叉鱼一样，一叉一个准。”
“不解风情！”
青黛望向窗外，跟着他们笑。
这半年，她申请了国外的一所大学，专攻民俗学。这趟回国正是为了完成期末课题，研究本国的少数民族婚姻风俗。
青黛班上几个留学生一拍即合，决定组成一个团队，共同完成这项课题。
“艾姐，”一个雪白的圆脸女生转过脸，俏皮地眨眼，“据我所知——”
她拖长音调，“你好像是我们六个人里唯一一个有对象的。这次怎么不把男朋友带过来呢？”
“薛辛的对，你们是不是也有一阵子没见面了？难得回国一次，不见见？”
青黛张口就来：“他年纪大了，顾虑的东西很多，就不让他到处奔波了。”
圆脸女生薛辛还以为自己问到了什么不得聊事，她立马干笑两声，匆匆想揭过：“哈哈。年纪大了会疼人嘛。”
叮咚一声，手机来了消息。
是秦观生的信息：“到酒店了吗？”
青黛正要回，坐在副驾驶的蓝围巾男趴在车窗边发出一声强烈感叹，而后赶紧对着后视镜整理发型：“不是！我们这地陪有必要找这么帅的吗！你们看脸选的啊！”
“哪里哪里？”一车的年轻人都争前恐后扒上车窗，其中一人语气夸张，“我晕。高眉深目大浓颜，赫哲族里居然还藏了这等国宝吗？结婚，Yes I do，我愿意。”
与此同时，面包车一路缓行停在酒店门口，司机回头：“到了。”
青黛只顾着低头发消息，她一手拉上服羽绒拉链，再推开车门，疯狂戳字：“冷冷冷冷冷冷。”
“我整张脸都要冻……”
这句话还没发出去，忽然，一股热腾腾的暖气毫无征兆地笼罩下来，寒意顿消，是一条带体温的厚围巾结结实实裹住了青黛大半张脸。
青黛错愕地捏紧手机。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面前男人轻笑，拇指蹭了蹭她冻红的鼻尖：“真冻傻了？”
“你你你……”青黛埋在围巾里含糊不清道，“你怎么会在这这里？”
秦观生将一个毛绒帽盖到她头顶，“我陪女朋友出差。”
“哦——”
真地陪姗姗来迟，身后的同学一一个下了车，眼神却频频往青黛这边看，他们一边搬行李，一边起哄。
能见到秦观生，青黛自然是惊喜又开心，她将手机揣回兜里，矜持道：“黏人。”
其实，她这半年在国外上的大学和秦观生的母校在同一个城剩所以那边有秦观生一手创建的集团海外分部，青黛出国求学，秦观生也一直在国外陪着她。
一整年，两个人基本没分开过。
秦观生垂眸看被裹得毛茸茸的青黛：“不喜欢？”
寒地冻，看男人泛红的双颊和鼻尖，青黛没忍住，笑着扑过去搂紧了秦观生，一颗脑袋蹭来蹭去：“能不喜欢吗！”
秦观生眉眼间如温水一般轻轻荡漾，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先入住。太冷了。”
青黛埋在怀里嗡嗡应：“嗯。我就是最重要的行李，你把我扛进去就完事了。”
秦观生道：“好。”
毕竟还有同学在场，青黛立刻从他怀里钻出来：“不不不，你去拿行李。黑色那个大箱子是我的。”
在拿行李时，薛辛鬼鬼祟祟从一旁冒出来，扔下一句话就跑：“艾姐，这就是你口中年纪比较大的男朋友啊。”
去捂薛辛的嘴显然是来不及，青黛面无表情，很是淡定，“我和同学住六楼，观生你住哪？”
“十七楼。”秦观生扶着行李箱，将房卡塞入青黛口袋，“我订了大套房，你可以随时过来休息。”
“秦秘安排得甚好。”青黛摸摸口袋里的房卡，“走走走，去看房间。”
两人并肩往酒店里走，秦观生面色如常：“在门口为什么不让我抱你上楼？”
“因为……男朋友年近三十么？”
“秦观生！”青黛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她脸唰一下红了，“你故意逗我是不是！”
她清嗓，跳起来搂住秦观生的肩，像个秤砣似的往下压，“好好好，你承受风暴吧！既然你想要，你就这样背我上楼！”
秦观生笑，一手揽住她的腰：“啊——我好像是年纪有点大了，有点……”
“你敢背不动你就完蛋了。”
秦观生手上一用力，竟漫不经心地将青黛单手抱了起来。
他眼睛带笑，轻吻青黛的嘴唇。
“半不见，就有点想你了。”
……
到这的第二日，青黛和同学们跑了一整，算是把赫哲族包含提亲、定亲、迎亲、礼成等多个阶段的传统婚俗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婚礼正日当，在男方迎亲队伍出发前，他们需要祭江神。在萨满或是族长带领下，在江边摆上鱼头和酒等祭品。
萨满击鼓吟唱，祈求江神保佑新人。
祭神后，迎亲队伍就要乘坐婚船渡江。青黛牵着秦观生准备上船，那位鱼皮短褂的萨满却忽然走到了他们面前。
“姑娘，你应该有问题想问我吧。”
青黛微微吃惊，她疑惑地看了秦观生一眼，，“没……没樱”
又想了一会儿，她，“您是听了吗？我是研究民俗学的，我的同学昨应该采访过您了，所以我暂时没什么新问题……”
“不。”萨满静静摇头，她耳上的鱼骨坠悠悠摇曳，“你樱”
青黛下意识握紧了秦观生的手，她抿唇笑，“唔。我和男友感情很好，我们快结婚了，难道我该问一问姻缘吗？他是不是我的良缘之类？”
萨满闻言看了眼秦观生，又移回视线：“心中坚定之事，不需要询问神灵，只管去做就是了。”
她道：“我在你身上，看见了别的链接。”
在中年萨满通透又富有慈悲的注视中，青黛一愣，连呼吸都放轻了。她忽然鼻尖微酸，为掩饰莫名其妙涌出的情绪，她扬唇笑了笑，“是吗？我的亲人朋友不多，要我现在能想到的那个人，他在一年前去世了。”
萨满点头道：“你问吧。他或许有话想告诉你。”
青黛往上望，雪霁晴空，连每片云朵都那么漂亮。她：“那他现在好吗？”
闻言，萨满手持神鼓，忽轻忽重地敲击起来，口中喃喃念着什么。
那鼓声好像钻入了青黛心底，成了她的心跳，时而沉缓，时而急促，游离于尘世。
最后，萨满只留下了一句话就走了。
“他是个健康的孩子。”
咚。
青黛的心沉重地一跳。
太好了。
太好了，秦知游。
他没有因为魂魄遗留人世一月，而魂体不全，转世残缺。
他很健康。
他拥有了新的人生。
待青黛回过神，她和秦观生已紧紧相拥，两人笑着，他们鼻尖相抵，都热乎乎的，在一个冰雪地的冬嗅到了春暖花开的气息。
江上响起赫哲族的传统民歌——
“阿朗赫那赫尼那雷呀 ，
赫那尼赫尼那 ，
白云飘过大顶子山 ，
金色的阳光照船帆。
阿朗赫那赫尼那雷呀，
赫那尼赫尼那，
白桦林里人儿笑，
笑开了满山红杜鹃，
可爱的人儿呀，走上幸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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