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中心医院特护病房外的走廊挤满了人。穿白大褂的医生、着制服的警察、拿文件的官员，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那扇紧闭的门上——何凯伦在里面接受治疗，而吴欢像一尊雕塑般守在门口，三未合眼的脸上布满胡茬，眼睛里布满血丝。
郑毅从电梯出来，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迎接郑毅的到来。
\"老吴。\"郑毅在吴欢身边蹲下，声音压得极低，\"徐老已经押送北京，审讯刚开始就撂了不少人。\"他递过一份加密平板，\"名单上三分之一已经确认，包括两只大老虎。\"
吴欢没有接，只是盯着病房门上的窗：\"凯伦的血液检测结果出来了吗？\"
\"新型神经毒剂。\"郑毅的嘴唇几乎没动，\"解毒剂配方已经发过来了，但...可能会有后遗症。\"
吴欢的指节发出一声脆响。三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救援后，何凯伦虽然保住了性命，却陷入间歇性昏迷。而何振华——至今下落不明，钢厂爆炸现场只找到他的一块手表和大量血迹。
\"杨树森呢？\"吴欢问。
\"双规了，但嘴很硬。\"郑毅冷笑，\"不过没关系，徐老的供词足够钉死他。\"
走廊尽头突然骚动起来，一群记者试图突破警卫防线。闪光灯像夏夜的闪电般此起彼伏，照亮了吴欢憔悴的脸。
\"吴书记！请问您对这起腐败窝案怎么看？\"
\"有消息称您妻子被注射神经毒剂，是否属实？\"
\"何振华副校长现在何处？\"
问题像子弹般射来。吴欢闭上眼睛，耳边回响着三前那个神秘短信——\"游戏才刚刚开始\"。徐老被捕只是掀开了冰山一角，而他和何凯伦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
\"我去处理。\"郑毅站起身，但被吴欢拉住了手腕。
\"等等。\"吴欢终于接过平板，快速浏览那份名单。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张明锋，现任省委副书记，分管组织人事工作。
\"他也有问题？\"
郑毅的表情微妙起来：\"证据不足，但徐老提到过他。\"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吴欢头上。杨树森出事以后，张明锋的地位举足轻重。
病房门突然打开，主治医生走出来：\"吴书记，您夫人醒了，想见您。\"
吴欢几乎是冲进病房。何凯伦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睛是清明的。她伸出手，吴欢立刻握住，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
\"我叔...他有消息吗？\"这是她醒来的第一句话。
吴欢犹豫了。医生警告过，何凯伦现在不能受刺激。但谎言只会让事情更糟。
\"还在找。\"他选择了一个不算谎言的模糊回答，\"爆炸现场很复杂。\"
何凯伦的眼睛湿润了，但没有哭。她转向窗外，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
\"他最后...了什么？\"
\"让我们原谅他这些年犯的错。\"吴欢轻声回答，\"然后他让我们快走。\"
一滴泪水终于滑落，但何凯伦迅速擦去了。吴欢知道她在想什么——
\"名单...\"何凯伦突然转向吴欢，\"你看了吗？\"
吴欢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平板递给她。何凯伦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突然停在某个位置——省高院副院长林为民，她大学时的导师。
\"林老师？\"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他怎么可能...\"
\"证据确凿。\"吴欢叹了口气，\"徐老供出他经手过三起关键案件的违规操作，每起收取百万以上'咨询费'。\"
何凯伦闭上眼睛。吴欢知道这对她意味着什么——又一个信任的崩塌。
自从钢铁厂案开始，他们的世界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郑毅探头进来：\"抱歉打扰，但...张副书记来了。\"
吴欢和何凯伦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张明锋此时现身，绝非偶然。
\"让他进来吧。\"何凯伦出人意料地，同时迅速将平板塞到枕头下，\"我想看看这位'大人物'要什么。\"
张明锋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来，身后跟着秘书和两名警卫。他六十出头，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脸上的每道皱纹都仿佛精心设计过，既显威严又不失亲和。
\"吴啊，弟妹。\"张明锋的声音低沉有力，\"我代表组织来看望你们。这次事件太恶劣了，让你们受委屈了。\"
他握住吴欢的手，力道恰到好处。近距离看，张明锋的眼睛是一种奇特的琥珀色，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让人想起某种冷血动物。
\"谢谢张书记关心。\"吴欢机械地回答，\"凯伦需要休息，我们出去谈吧。\"
\"不必。\"何凯伦突然，\"张书记百忙中抽空，我怎么能怠慢？\"
张明锋微笑着转向何凯伦：\"何处长好气魄，不愧是传系统的巾帼英雄。\"他拉过椅子坐下，\"其实我这次来，除了看望，还有两个消息。\"
他从秘书手中接过一份文件：\"第一，省委决定授予吴欢同志'优秀共产党员'称号，表彰他在反腐斗争中的突出贡献。\"
吴欢接过文件，内心毫无波澜。这种荣誉在此时颁发，更像是一种安抚，甚至警告。
\"第二，\"张明锋的表情变得严肃，\"关于何振华同志。现场勘查发现了一条暗道，我们怀疑他可能被劫持了。\"
何凯伦的手指猛地攥紧被单。吴欢立刻握住她的手：\"有线索吗？\"
\"正在全力侦查。\"张明锋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吴欢一眼，\"吴啊，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省委决定给你放个长假，好好陪陪家人。滨海市工作上的事...暂时由其他同志同志负责。\"
“谁？”
“周如源。”
吴欢心头一震。这是变相停职！周如源是徐老提拔的干部，虽然暂时没上名单，但绝对不干净。
\"张书记，\"吴欢直视对方的眼睛，\"钢铁厂案还有大量后续工作...\"
\"哎，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张明锋拍拍吴欢的肩，\"再，案子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他转向何凯伦，\"弟妹好好养病，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张明锋离开后，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郑毅关上门，脸色铁青：\"他在清理战场。\"
\"什么意思？\"何凯伦问。
\"徐老被捕，杨树森双规，整个利益集团群龙无首。\"郑毅压低声音，\"张明锋想趁机接管这个网络，而不是摧毁它。\"
吴欢走到窗前，看着张明锋的车队驶离医院。阳光下，那些黑色轿车像一队装甲兽，威风凛凛又充满威胁。
\"他敢这么明目张胆？\"
\"因为背后有人撑腰。\"郑毅从公文包取出一台加密笔记本，\"今早收到的情报，张明锋上周秘密会见了北京来的'大人物'。\"
屏幕上是几张模糊的监控截图，张明锋在某个私人会所门口迎接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子。虽然看不清脸，但那饶姿态和气场明显非同寻常。
\"谁？\"何凯伦问。
郑毅摇摇头：\"还在查。但可以肯定的是，徐老只是'泰山'的一部分，不是全部。\"
吴欢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这解释了为什么徐老被捕后，那个神秘短信\"游戏才刚刚开始\"。真正的\"泰山\"可能比徐老地位更高，权力更大。
何凯伦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吴欢立刻按下呼叫铃，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
\"请先出去！\"主治医生不容置疑地。
走廊上，郑毅递给吴欢一支烟，两人走到消防通道处点燃。烟草的辛辣暂时缓解了紧绷的神经。
\"老吴，上面有人想叫停调查。\"郑毅吐出一口烟圈，\"张明锋只是个马前卒。\"
\"叫停？死了这么多人，证据确凿，怎么叫停？\"
\"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郑毅苦笑，\"已经有风声要'把握尺度'、'维护稳定'了。\"
吴欢掐灭烟头：\"所以我们就这么算了？杜明白死了？何振华白牺牲了？那些下岗工人...\"
\"冷静点！\"郑毅抓住吴欢的肩膀，\"我不是要放弃，而是策略性撤退。保存证据，等待时机。\"
\"那凯伦中的毒呢？那些威胁我儿子的人呢？\"
郑毅沉默了片刻：\"我会安排你和家人暂时离开。去找地方休息一段时间，等风波平息...\"
\"不可能。\"吴欢断然拒绝，\"我不会像个逃兵一样溜走。\"
\"那就保护好自己！\"郑毅几乎是在低吼，\"你知道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吗？栽赃！让你身败名裂，让你的调查变成'个人报复'！\"
正着，郑毅的手机响了。他接听后，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怎么了？\"吴欢问。
\"何振华...有消息了。\"郑毅递过手机，\"刚收到的匿名邮件。\"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何振华被绑在一张金属椅上，满脸血污，但还活着。背景是一面空白墙，只有右上角隐约可见一个红色标志——云雾环绕着山峰，正是\"泰山\"的符号。
邮件正文只有一行字：\"48时内释放徐老，否则收尸。\"
吴欢的血液瞬间凝固。这不是绑架，而是一次赤裸裸的交易——用何振华的命换徐老的自由。
\"这是陷阱。\"郑毅夺回手机，\"就算我们放了徐老，他们也不会放何振华。\"
\"那我们该怎么办？\"
\"等。\"郑毅咬牙道，\"邮件有加密代码，技术组正在追踪来源。同时，我会向上级汇报...\"
吴欢一拳砸在墙上：\"等？我怎么等得起！\"
\"冷静！想想何振华会怎么做！\"郑毅压低声音，\"他是个老教授，知道这种时候最需要什么——证据！我们必须找到那个发邮件的人，那可能是通向真正'泰山'的钥匙！\"
吴欢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思考。郑毅得对，冲动解决不了问题。但看着病房里昏迷的何凯伦，想着生死未卜的何振华，理智变得如此奢侈。
\"我需要见一个人。\"吴欢突然。
\"谁？\"
\"林斌。金的舅子，第一个被灭口的知情人。\"
郑毅皱眉：\"他死了半年多了。\"
\"对，但他的情妇还活着。\"吴欢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马国涛交代，林斌死前把一些东西交给了她。\"
\"太危险了！张明锋的人肯定在监视你。\"
吴欢笑了笑，那笑容让郑毅心头一颤：\"所以才要你帮忙。我需要一个伪装，一次金蝉脱壳。\"
就在这时，病房里传来仪器尖锐的警报声。吴欢和郑毅冲回去，看到医生护士围在何凯伦床边紧急施救。她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疯狂的曲线，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室颤！准备除颤！\"
\"血压骤降！\"
\"快！肾上腺素1mg静推！\"
吴欢被拦在门外，透过玻璃看着妻子被电击得整个身体弹起又落下。那一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无力。这个系统正在吞噬每一个试图改变它的人——杜明、何振华、何凯伦...下一个会是谁？吴忧？他自己？
郑毅的手机又响了。他看了一眼，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技术组报告，那封邮件的Ip经过境外服务器跳转。\"
吴欢和郑毅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难道\"泰山\"的背后，还有更强大的力量？
病房里的抢救仍在继续。何凯伦的生命体征时有时无，就像风暴中的烛火。
而在这家医院之外，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权力的洗牌、利益的交换、真相与谎言的博弈。
吴欢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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