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像融化的铅水,将宿舍的水泥地晒得发烫。
秦盈仰面躺在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盯着花板上晃动的槐树叶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枕边的提琴。
琴弦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与同屋姑娘此起彼伏的鼾声形成诡异的反差——她们的安稳沉睡,像一道无形的墙,将她隔绝在焦虑的孤岛。
本想趁着午休再去练习军区汇演的曲目,可等待傅寒洲消息的第五,每分每秒都像砂纸磨过心脏。
明就要进行军区汇演了。
既然李指导,想证明自己就在这次汇演上表现的出色些,那她就尽力而为。
不定傅寒洲回来的时候,就没有人提这件事了。
她再解释自己的事情也不必有那么多的顾虑。
她抓起琴盒时,金属搭扣的碰撞声惊醒了邻床姑娘,换来一声不满的嘟囔。
秦盈垂眸道歉,发丝滑落遮住眼底的慌乱。
走廊尽头的广播正在播放《东方红》,混着远处操场传来的口号声,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操场上铺满褪色的枯叶,双杠在灰蓝色的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秦盈刚掀开琴盒,一阵打着旋的风突然卷起琴弓上的马尾毛。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枯叶被踩得沙沙作响。
她回头时,魏卓澜的白衬衫已被汗水浸透,最上边的两颗扣子解开了,露出一片性感的锁骨,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刚跑完整个操场。
“你被人举报了!”
他单手撑住双杠,将她困在阴影里,薄荷混着汗味的呼吸喷在她脸上。
秦盈握着琴弓的手指骤然收紧,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颤音。
她盯着对方发红的眼眶,注意到他袖口沾着半片枯叶——那是匆忙穿过灌木才会沾上的痕迹。
“因为这个?”
她举起提琴,琴身折射的阳光刺得魏卓澜眯起眼。
他突然狠狠地拍在双杠上,金属震颤声惊飞了远处树上的麻雀:
“太优秀竟然遭人嫉妒!”
秦盈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她当然知道是谁----顾平安的脸在脑海中浮现。
那张总是挂着假笑的脸此刻扭曲成狰狞的模样。
证明材料早交了,可有些人,非要把她拖进泥潭。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默然地道:
“随便吧。”
她将琴弓轻轻搁在琴弦上。”
“身正不怕影子斜。”
话音未落,下巴突然被捏住,魏卓澜的指尖带着薄茧,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以为保卫部只是过家家?进了那里,问不出结果,你的前途就完了!”
秦盈猛地后仰,后脑勺撞上琴盒发出闷响。
她盯着魏卓澜涨红的脸,突然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浓重,像是几夜未睡。
“不然呢?”
她的声音发颤:
“我什么都没做,难道要我认罪?”
魏卓澜的手僵在半空,喉结滚动了两下。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压抑的癫狂:
“认罪?你知道最重的惩罚是什么吗?坐牢!还要牵连你在乎的人!”
秦盈沉默了,当然知道!
她默默地站起身,死死地抓着琴弓,感觉手里的提琴就像架在脖子上的一把刀。
她想丢掉,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被审查,坐牢,都可以,但是不能连累别人。
看她一直不话,魏卓澜地语气变得急切:
“检举信送到了宣传部!即使傅寒洲在,你也要接受审查。”
宣传部?
这就难怪了!
顾平安竟然越级举报!
一定是因为李指导不予调查追究,才会让她狗急跳墙。
“那……我就接受调查!我……我不相信他们就能随便指控我。”
看她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危机感,魏卓澜颓然地笑笑:
“秦盈,你以为成为高考状元就能堵住悠悠众口?在他们眼里,你永远是那个从朝县来的野丫头。”
所以一切都不合理,目不识丁才正常。
秦盈看着他,眼神倔强:
“我是烈士秦刚的女儿,不是什么身份不明的人!”
魏卓澜嗤笑一声,眼里带着压抑的狠劲,出的话像凌迟着她的刀子:
“秦盈,你对着我这些没用,因为有人举报,我母亲已经要求保卫部立案,现在整个宣传部都在传,你是潜伏的特务。”
“你母亲?”
陈淑云?
秦盈呆了呆,她怎么忽然感觉这件事情变得很有公报私仇的意味?
难道陈淑云因为上次的事情,觉得折了面子,所以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可转瞬就想到了什么……出国名额!
她想起陈淑云第一次来出版社的情景。
一个无中生有的谣言,都能让她立刻卷铺盖走人,如今她知道了出国名额的事情,只怕会大动干戈。
那位保养得当的部长夫人,曾居高临下的站在她面前,警告她要认清自己的位置。
而现在,同样的女人正在用\"特务\"的罪名毁掉她。
她愤怒地看着魏卓澜,眼里带着委屈:
“我不是特务!”
“秦盈,有人举报,宣传部就得照章办事,就算是傅启勋来了,也要走这个流程。一句话,是不是特务,查了才知道!”
魏卓澜凑近她耳边,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
“你想被查吗?”
一句照章办事,冠冕堂皇,将她所有的指望都隔离在外。
风卷起操场边的沙土,沙砾打在秦盈发烫的脸颊上,像无数细的针。
她眯起眼,望着远处被风沙模糊的教学大楼,恍惚间觉得自己的未来也如这混沌的色,辨不清方向。
她忽然发现,她现在好像连死都不能了。
死了就是畏罪自杀,活着就要接受调查。
“你专程来就为这个?”
秦盈别过脸,指甲深深地掐进琴盒边缘,木纹咯的掌心生疼。
魏卓澜扯了扯领口,伸手去够她的手腕,却被她猛地躲开。
“我不只是要告诉你这些,而是因为我我能救你。”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喉结剧烈滚动两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深深掐进公文包边缘,几乎要将皮革捏出褶皱。
猛地扯开拉链,抽出信纸的动作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纸张被揉得发皱:
“我父亲压下了检举信的原件,但母亲不会善罢甘休。”
他将出国审批表排在双杠上,声音震的秦盈耳膜发颤:
“跟我走,后就有一班去江城的火车,从那里可以转道香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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