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挺直脊背，出的话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锋利：
“改革开放都两年了，难道您不知道现在全民都在学习吸收外国优秀文化成果的相关文件吗？”
她指尖轻叩着手里的材料，声音不疾不徐：
“昨晚上的军民联谊会上，你领跳的交谊舞也是‘西洋’来的，怎么没见你担心境外勾结？现在到了提琴上，反倒成了洪水猛兽？”
见顾平安脸色骤变，她上前半步，放大声音道：
“倒是顾平安同志，您这一口一个‘西洋’，把国家倡导的‘解放思想’当耳旁风，身为文工团女兵，这个思想可是非常有问题的！”
看着顾平安的反应，秦盈心里突兀地生出了一丝窃喜，耳朵烫得厉害，胸腔里疯狂擂鼓----只不过是脱口而出的回怼，这理由竟严丝合缝，连她自己都觉得无懈可击！
顾平安只愣怔了一会儿，突然仰头发出阴狠的笑声：
“学的挺快呀，秦盈，这咬文嚼字的本事，倒比拉琴更像留洋回来的。”
她满脸阴鸷地看着她：
“不过文件里可没教你，一个乡下丫头怎么看懂西洋乐谱！”
“高考恢复后，学校里就有音乐课，难不成顾平安同志以为只有你才识字？”
秦盈咄咄逼饶看着她，指尖传来纸张被攥湿的黏腻感，秦盈这才惊觉掌心全是冷汗。
顾平安被怼的哑口无言后湍模样实在太过解气。
她强压下喉间的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帆布鞋的每一步踏在走廊上都带着雀跃。
原来绝境里真能开出花来，这通胡编乱造的反驳，竟真的让她缓解了一些危机。
顾平安望着秦盈嚣张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
她弯腰捡起脚边被风吹落的传单，随意瞥了眼上面“医学院新生才艺展示”的字样，突然嗤笑出声：
“自学成才？”
纸页在她指间被揉得发皱：
“一个泥腿子出身的乡下丫头，几句冠冕堂皇的政策条文，就能堵住悠悠众口？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
楼道的穿堂风卷起她耳畔的碎发，却吹不散她眼底翻涌的嫉恨。
一张轻飘飘的证明材料，妄图证明一个乡下丫头能自学提琴?
这个年月的乡下，连收音机都是稀罕物，更别提琴这种“西洋玩意儿”！
秦盈在舞台上拉琴的模样越是优雅从容，她就越觉得荒谬。
就算真能看懂五线谱，没有经年累月的练习，没有专业老师的指导，仅凭纸上谈兵就能拉出专业水准？
真是可笑！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秦莹消失的方向，仿佛要将那抹身影灼出个窟窿。
走廊墙壁上的宣传上“抵制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标语刺得她眼睛生疼。
提琴是魏卓澜的，既然她这么受欢迎，那就让别人都知道她有多受欢迎。
亲哥墙报妹妹，辅导员为了她推掉调令……
不是喜欢用“解放思想”当挡箭牌吗？
那她就用“阶级审查”的大棒，把这个不知高地厚的贱人打回原形！
明日学校的宣传栏就会出现：
当解放思想的口号变成攀附权贵的工具，这样的“才女”究竟藏着多少腌臜事？
这样一来，别人就会更加相信，亲哥墙报妹妹绝对是她的问题。
想到这里，顾平安的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秦盈，这次我一定会将你撕的粉碎！
*
秦盈敲了敲宣传科的门，推门走进去，浓重的油墨味混着缭绕的烟味扑面而来。
屋内宣传科科长江泽川正在和文工团的李指导话。
难怪顾平安会来学校，原来是跟李指导一起来的。
秦盈看到他们二人赶紧打招呼：
“两位老师好，我来递交证明材料。”
李指导今来也是为了军区汇演的事情。
而且从刚刚的谈话里，江泽川已经知道了秦盈的身份。
看到她来，都很客气。
秦盈把材料放在桌角，对着李指导道：
“李指导，我正好也是要找您的，既然您在这儿，我就跟您一下，关于军区汇演的事情，我……不想参加……”
她的话还未完，就被对方粗粝的嗓音截住退路：
“军区汇演的事，魏老师不是都应下了？”
他翻开一份文件，烟灰簌簌落在摊开的《演出安排表》上：
“咱们部队文工团的老前辈都等着听你拉《梁祝》呢。”
秦盈捏着帆布包带子的手指发白，宿舍外同学们的议论、刚刚顾平安的不依不饶都在耳边炸开。
“李指导，我最近……”
李指导放下茶杯的动作幅度有些大，有把秦盈的话被挡在了嘴里，顾忌她的身份，但态度还是有些强硬：
“琴同学，组织的安排怎么能讨价还价？”
李指导扯松军装领口，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安静地面庞：
“听有人在传你提琴来路不明？正好借着汇演证明清白！”
他突然压低声音，烟味喷在她侧脸：
“秦啊，别让傅团长的面子，栽在这些风言风语上。”
秦盈的后背绷成直线。
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照得墙上“服从命令”的标语泛着刺目白光。
秦盈听着他的话有些出神，傅寒洲的面子？
确实是需要面子，毕竟妻子会拉提琴这件事不清楚，会给他带来非常大的影响。
李指导看她一直沉默，突然换上笑面，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秦盈肩上，震得她险些踉跄：
“秦啊，昨儿晚上张洪成部长在后台处理提琴的事儿，开口闭口都是‘傅夫人风采过人’。”
他拖长尾音，眯起的眼睛里闪过算计：
“傅团长在军区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唯独对你……”
话音陡然变冷，烟灰随着他晃动的手指落在秦盈手背：
“你要是推了汇演，外头那些你‘来路不明’的风言风语，怕是更要传得难听了。”
李指导刚刚也跟江泽川提到了这件事，现在看到秦盈对这件事并不是很热衷，忽然也开始了教：
“秦同志，魏老师可是亲自跟我打包票，你一定能为学校争光。你要是驳了他的面子……”
他故意顿住，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组织上的纪律，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秦盈默默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一定好好准备。”
罢，转身离开了宣传科。
出了行政楼，秦盈没有一点想去上课的心情。
这些人关注的是他们的业绩，只是附带地问了一句关于提琴的事情。
既然是这样，顾平安再怎么作妖，也抵不过他们的业绩来的重要。
那这场军区汇演，她可能还真的需要好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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