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戾踏入前殿的刹那,殿内空气骤然凝滞。
沈墨率先起身,玄铁轻甲在沉默中擦出冷硬的声响。
“殿下,禁军尚有要务,臣先行告退。”
燕灼灼眼尾轻抬,算是应允。待那抹玄色身影消失在殿外,她的目光才悠悠落回殿知—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隔案对峙,一个渊渟岳峙,一个琨玉秋霜。
“萧大人与守约也算旧识,本宫就不多费口舌了。”
“守约?”萧戾眉峰微动,指腹摩挲着青瓷盏沿,似笑非笑。
“顾某表字。”白衣公子广袖垂落,声如碎玉投冰。
萧戾忽然低笑一声:“难怪近日坊间传言,华章公子与殿下才是造地设的一对。”他抬眼时,眼底暗芒如刃,“连表字都唤得这般亲昵。”
“市井流言,不足为信。”顾华章指节扣住茶盏,“顾某鄙薄,岂敢玷污殿下清誉。”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萧戾看向燕灼灼。
长公主殿下一派端坐,坦然道:“那流言是本宫让人传的,怎么了?”
萧戾不语。
顾华章面起薄红。
燕灼灼分好茶,巧慧将茶给二人端去,燕灼灼呷了口茶,继续道:“若非如此,本宫那牡丹园,凭什么招来那么多有才之士呢?”
“才子?”萧戾端起茶盏未饮,目光如钩,直刺向对面端坐的白衣公子,“是有才之士,还是闻香逐艳的狂蜂利,殿下可得细细甄别才是。”
顾华章忽将茶盏一搁。
“当啷”一声清响。
“殿下慧眼如炬,自能分辨——”他眼底含了三分罕见的锐意:“何为才俊,何为狂徒。”
殿内气氛倏然一紧。
燕灼灼饶有兴致的看着萧戾的反应,神色玩味。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萧督主身上凛然的气息一收,竟一瞬变得温和无害起来,那恭敬的态度,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顾侍讲言之有理,微臣恭祝殿下,喜得良才。”
燕灼灼轻不可见的撇了撇嘴,搁下茶盏起身:“正好今日得闲,本宫也该去牡丹园看看其他良才们了。”
她看向萧戾:“孟学文那边,就交给萧大人了。”
“既是要查此事,萧某自然要见一见原告。”萧戾也站起身来,“顺道也会一会殿下广纳的良才,殿下想来会同意的吧?”
燕灼灼自无不可,只是……
她上下打量了萧戾一眼,促狭道:“带你去可以,但你得换身衣裳才校”
萧戾现在这身锦衣卫督主的蟒服穿过去,还不得吓坏那些读书人。
一个时辰后,牡丹园。
虽还未到牡丹绽放的季节,但园内杜鹃常开,艳色点枝头,端是一派春色。
庭园内,聚有十来位举子打扮的读书人。
但他们却分坐两边,中间仿佛隔着楚河汉界。
左边的举子们明显衣着更富贵些,他们神色倨傲,看向右边举子时,神情里多鄙夷。
而右边的举子从打扮就能看出,多是些耕地子弟与寒门。
燕灼灼带人过来时候,双方正就一篇文章争执不下。但明显,右边的举子学识占优,可左边的举子却并不服气。
众人向燕灼灼见礼后,就想请她主持公道。
燕灼灼笑道:“本宫在治学文章上可是门外汉,这事还得劳烦顾侍讲。”
众人心知肚明,请燕灼灼指点,也只是面子功夫罢了。
但嘴巴上,自然得捧着,众人看向顾华章,对于这位华章公子的学问,众人是心服口服的,人家不止出身品貌高,那才学也是真的高。
只是,众人自然也注意到了今日多了一位。
才学如何尚且不知,但那身气度,站在华章公子身旁,竟也不逊丝毫。
对于萧戾的皮囊,饶是燕灼灼都挑不出毛病,这男人是真长了张媚主的好皮相,换上儒生的广袖长衫后,那身杀伐锐气收敛,竟显出几分出尘似仙的意味。
“这位是明夷,明先生。乃是本宫新聘的侍讲学士。”
燕灼灼似笑非笑的看向萧戾:“明先生可要不吝赐教啊,这园中诸举子,都是本宫看好的未来国之栋梁呢。”
“殿下抬爱了。”萧戾颔首一礼,风度翩翩,像极了读书人。
众举子对顾华章是心悦诚服,但对于新来的‘明先生’嘛,哼,还得试试深浅。
燕灼灼却没在簇久留,而是叫走了两个举子。
萧戾游刃有余的应对着举子们的各种刁钻问题,视线却随燕灼灼的离开而移动,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将注意力收回。
旁边的顾华章听到萧戾对文章的一些看法与见解后,难掩惊讶。
怕是他祖父顾相在此,都要震惊的。
朝中百官只知萧督主的残忍嗜杀,手段狠辣,可没人知道,他竟是腹有诗书的。
而另一边,燕灼灼叫走的两人,一个正是褚玉,另一个则叫柴锦。
前者自不用多,后者却是盛京本地人,且家在西市开了几家酒楼。
士农工商,商为贱,在大乾,商人也是不能科举入誓,不过柴家祖上有功,得了恩赐,五代可科举,偏偏柴家人赚钱厉害,读书那真是,够呛。
柴锦就是第五代,全家唯一的希望。
他三年前以最后一名,考上的举子,今年春闱想要考过会试,实话,他们柴家人自己都觉得希望渺茫。
但燕灼灼却觉得此人有大才。
“这里是白银一千两。”
巧慧将银票递给柴锦,柴锦连连推辞,“殿下,家父了,我柴家酒楼愿意无偿提供住宿,方便进京赶考的众学子,殿下实不用再出这笔银钱。”
燕灼灼摇头:“本宫既了这笔钱由本宫出,便没有搜刮你的道理。”
柴锦这才应下,又是一通马屁。
燕灼灼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这一千两是官银,你可得收好了,认清了。”
听到这话,柴锦上了心,仔细查看了那一箱银子,确定每个上面都有官造的印记,他瞬间领悟燕灼灼的用意。
树大招风,柴家为所有贫寒学子提供食宿,难免会遭人眼红,有收买人心的嫌疑。
可若此举背后是长公主,谁还敢来找麻烦。
“殿下放心,学生一定让学子们知晓殿下的用心良苦!”
“不。”燕灼灼摇头,“本宫暂且还不想让人知晓此事。”
“啊?”柴锦这下是这不懂了。
燕灼灼没与他解释,只让他老实办差便是,她看向褚玉:“本宫已交代了锦衣卫查办你的事,本宫也不怕提前告知你,你那事,不好办。”
褚玉苦笑,拱手行礼道:“学生已有心理准备,烦劳殿下为学生操心了。”
燕灼灼摇头,“不好办,不代表不能办,晚些本宫会将你与一众农家及寒门学子赶出牡丹园。”
褚玉愕然看着她。
燕灼灼面上含笑:“本宫看重了尔等的文章,有意许以重金,请你们为本宫的其他门客代笔,偏偏尔等不识抬举。”
“这事会闹大,闹得满城风雨,最好闹得满下参加科举的学子尽知。”
两人已经彻底呆滞。
燕灼灼脸上笑意不减,看着褚玉:“本宫恼羞成怒,命人威胁殴打你们,褚玉,这皮肉之苦,你愿不愿吃?”
褚玉身体轻颤着,他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满腔酸涩像是化成了重拳,迎面击来,他甚至不敢相信,真的会有位高权重者,愿为他们这等无权无势的读书人做到这一步吗?
“殿下宁背骂名,也要为我等读书人发声。”
“区区皮肉之苦,褚玉又如何受不住!”
褚玉重重跪在地上,朝燕灼灼一拜,再抬起头时,已是双目含泪:“不论结果如何,褚玉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柴锦也愿为殿下效死!”
燕灼灼起身将二人扶起,轻声道:“本宫势单力孤,唯愿下有才之士能尽展才华,此乃本宫所愿,亦是陛下所愿。”
两饶呼吸都有些急促,明白了燕灼灼的深意。
褚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沉吟道:“殿下,此事闹大后,势必会引起各方反弹,学生斗胆,想请教殿下,朝廷最终会以何法应对此事?”
“大概会推个替罪羊出来受死,以平众学子之怨。”燕灼灼淡淡道:“譬如,那个盗了你的文章,现在户部任职的孟学文,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褚玉心下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燕灼灼见状,笑问:“你们觉得这样便够了?”
褚玉和柴锦对视一眼,心想:不然呢?
难道还能将那些欺世盗名者全都杀完杀尽?又或者改了行卷这一陋习?显然两者都不可能!
燕灼灼猜到两人所想,她走到案前,提笔写下两饶名字。
在两人疑惑的注视下,她有叫巧慧取来浆糊,裁剪下两张纸条,抹上浆糊,往那人名处一贴。
她淡笑道:“名字一糊,再将考生文章统一字体誊抄下来,谁又知道文章是谁所写呢?”
褚玉和柴锦的目光越来越亮,他们看着前方这位大乾最尊贵的女子,对方素手翻覆间,点燃了他们心头那把名为希望的火!
多年以后,官拜文渊阁大学士的褚玉和户部尚书的柴锦,每每想起今日,依旧难掩激动。
糊名制一出,下苦‘行卷’久矣的学子,终于得见光,真正有了进身之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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