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拂晓。
一辆被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在洛阳城北的街道上横冲直撞,肆意飞驰。
幸亏色未亮,时辰尚早,昏暗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否则这辆来势汹汹的马车必会掀翻不少摊子,撞伤无数行人。
马车四周悬挂着一圈铜铃,一路驰骋“叮当”作响,嘈乱无比,甚是扰民,所过之处无不招致一片观望与叫骂。
车厢左右分别张贴着一张硕大的红色“囍”字,顶上插着一杆白底黑字的擎旗幡,旗上龙飞凤舞地书写着十六个苍劲大字“寻衣大侠,正名扬威。鞑靼南犯,下共诛”。
奇怪的是,这辆马车并无车夫驾驭,而是任凭马儿自由奔走。
在将洛阳城北的大街巷胡乱惊扰一番后,马车终于在色蒙蒙亮的时候冲撞到丹枫园附近。
守门的贤王府弟子见到如此诡异的一幕,立时提高警觉,拎着刀剑一拥而上,心翼翼地将这辆无人马车团团围住。
然而,当守卫们一脸好奇地凑近马车时,却忽然闻到一股腥臭刺鼻的腐烂气息,不禁惹得众人纷纷皱眉,下意识地捂住口鼻。
“这个味道是……”
一位年纪稍长的守卫突然脸色一变,连忙挥手制止其它人继续靠近,而后再一次朝马车上下打量一番,当他辨清旗幡上的题字时,脸色变得愈发凝重,低声道:“兄弟们,似乎……不太对劲儿!快去禀告府主!”
“我们是不是先看看马车里的东西,然后再惊动府主?”
“对呀!府主平日最厌恶别人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而打扰他老人家,万一……咱们兄弟岂不是白白挨骂?”
“唉!可惜七爷、八爷不知去向,白执扇和青执扇眼下也不在丹枫园,否则可以先问过他们。”
“要不然……咱们去问问许门主和凌门主的意思?”
……
面对其它人七嘴八舌的建议,年长的守卫伸手朝马车顶上的旗幡一指,郑重其事地道:“既然牵扯到少主,就不可能是鸡毛蒜皮的事。”
“这……”
“少他妈废话,快去通禀府主!记住,不要惊动其他门派的人。”
“好……好吧!”
虽然守卫们已经万分心,但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辆马车刚刚招摇过市,丹枫园四周又是人多眼杂,仅凭几名贤王府弟子怎么可能瞒过海?
因此,当被搅扰清梦的谢玄收到消息时,亦有不少其他势力先后收到暗哨密报。
谢玄明白纸里包不住火,于是他非但没有隐瞒,反而主动派人告知萧芷柔、云追月和洵溱。
至于柳寻衣,自从云追月利用徐仁的首级、云剑萍的感情以及潘雨音的善良,对其软硬兼施,迫使他答应不再与龙象山划清界限之后,心灰意懒的他便以“养伤”为名,闭关内庭,时至今日仍未出关。
期间,唐阿富将秦卫被杀的消息告知柳寻衣,无疑为其本就十分低落的情绪再度平添一抹惆怅。
知晓柳寻衣连遭重创,郁结难舒,因此除潘雨音隔三差五跑去替他查探伤势外,其它人皆十分克制。即使他们对柳寻衣的状态颇为忧心,也只是向唐阿富和潘雨音私下打听,断不会贸然打扰。
甚至连秦苦、腾三石、薛胡子等人因门派事务而不得不率人打道回府时,也只是留书一封交由唐阿富代为转达,并未惊动“闭关修养”的柳寻衣。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场由锄奸大会所引发的巨大风波渐渐偃旗息鼓,之前热闹非凡的丹枫园也慢慢重归宁静。
今日的丹枫园虽然比不上锄奸大会刚刚结束时那般门庭若市,但仍有四方势力汇聚其郑一是以谢玄为首的贤王府,二是以萧芷柔为首的绝情谷,三是以云追月为首的龙象山,四是以洵溱为首的西律武宗。
除此之外,还有苏禾、潘雨音这些柳寻衣的朋友,他们既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也没有明显亲近的派系,反倒成为这座丹枫园内最安逸、最超然、最洒脱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河西秦氏、湘西腾族和三义帮陆续离开丹枫园后,原本互有往来的四方势力竟渐渐变得生疏起来。尤其是近些时日,他们除了偶尔向唐阿富、潘雨音打听柳寻衣的近况外,其余时间几乎各行其是,不相闻问。
因此,丹枫园内虽然居住着不少人,却是各安一隅,鲜有露面,以至偌大的庄园整日死气沉沉,肃然无声。
眼下,四方之中最为活跃的,莫过于以谢玄为首的贤王府。虽然丹枫园不是贤王府的地盘,但他们却十分自觉地将自己摆在“东家”的位置上,对其他三方“一尽地主之谊”。
尤其是贵为武林盟主的腾三石离开后,原本行事低调的谢玄竟自觉升为主事人,开始大张旗鼓地安排丹枫园内各项事宜,甚至开始张罗柳寻衣的“掌印大典”。
这段时间,他每日奔波于贤王府和丹枫园之间,一边督促苏堂、洛棋重新修缮贤王府,梳理人丁名册、田亩地契、钱粮账目等,一边又不放心将柳寻衣“独自”留在丹枫园,尤其害怕萧芷柔趁自己不备怂恿柳寻衣离开洛阳城。
因此,谢玄无论白多么忙碌,黑之前必然赶回丹枫园,并亲自向守护内庭的贤王府弟子确认柳寻衣的状况方才安心。
奇怪的是,对于谢玄“擅自做主”的安排和举措,萧芷柔、云追月、洵溱皆一反常态地保持缄默,更不予半分干涉,似乎他们都默许了柳寻衣即将接掌贤王府大权的事实。
若他们关系密切?他们却无甚往来。若他们各自为政,他们又颇具默契。
如此矛盾的关系令丹枫园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四方势力的人如果在丹枫园内碰巧撞见,性情豪放者或许能生硬地寒暄几句,尴尬而不失礼貌。若是性情孤僻者,索性视而不见,彼此形同陌路。
柳寻衣“闭关”一日,这种诡异的气氛便持续一日,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若非今日冒出这样一桩怪事,恐怕也难有机会将谢玄、萧芷柔、云追月、洵溱四人凑在一起。
清晨,议事堂。
当洵溱在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四位高手,以及袁霆、严顺、洪寺、雷震四位舵主的陪同下姗姗而来时,谢玄、萧芷柔和云追月已于堂中正襟危坐,麾下弟子皆不苟言笑,神情肃穆。
此刻,面沉似水的谢玄端坐主位。神情淡漠的萧芷柔与若有所思的云追月左右而分,位列客席,各门弟子则直挺挺地站在掌门之后。
大堂正中,赫然摆放着一具被破草席胡乱卷起来的,已经腐烂生蛆的尸体。
尸体散发出的阵阵恶臭几乎无孔不入,充斥着议事堂内的每一寸空间,亦冲击着在场每一个饶嗅觉神经。
“洵溱,你来了!”一见洵溱,谢玄的眼神微微一动,皮笑肉不笑地道,“谢某近日杂事繁多,恐照顾不周。若有怠慢之处,万望海涵。”
“谢府主言重了。”洵溱随口应和,可她的目光却从始至终停留在尸体上,脸色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停变幻,从恬淡到好奇,从好奇到狐疑,从狐疑到惊诧,从惊诧到凝重,“这是……怎么回事?”
“显而易见,有人不希望我们过得太舒服。”见洵溱无意与自己寒暄,谢玄也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三位可识得此人?”
“西京将军,隋佐!”洵溱直截帘地回答,“江湖传闻,他率人在邓州烧杀抢掠,欺压汉人商客,恰巧遇到南下的金剑坞一校金复羽打抱不平,将其斩杀。”
迄今为止,关于隋佐之死在江湖中有且只有一则传闻,但洵溱只提到传闻中的“金剑坞”,却并未提及其他的“中原义士”,俨然她和颜无极一样,皆早早洞悉金复羽掩人耳目的卑劣伎俩。
“论掩罪饰非,鱼目混珠的本事,金复羽认第二,恐世上无人敢认第一。”萧芷柔淡淡地道,“隋佐分明是奔他而去,他却装作一无所知。”
“蒙古人太低估金复羽的本事了。”云追月的冷笑中满含对隋佐的轻蔑与不屑,“此人暗藏兵马军械,志在夺取下,又岂是一般的武林门派可以相提并论?隋佐用对付一般饶手段伏杀金复羽,不是送死又是什么?”
“金复羽真正可怕的并不是反客为主,而是这么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戏,关乎数千人生死的血战,他竟能举重若轻地秘密处置。而今除金剑坞故意放出的消息外,旁人竟再也寻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金复羽和隋佐的恩怨我不感兴趣。”萧芷柔摆手打断谢玄的感慨,从而话锋一转,直切要害,“现在我只想弄清楚一件事,他们将隋佐的尸体送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拖我们下水。”似乎察觉到萧芷柔的隐忧,云追月适时开口,“更准确的……是拖柳寻衣下水。那杆指名道姓的旗幡已经写的清清楚楚,什么‘寻衣大侠’?什么‘下共诛’?如此阴阳怪气,明褒暗贬,分明是将隋佐横死的祸水引到柳寻衣的身上。其混淆视听之心,栽赃嫁祸之意,不可谓不阴险歹毒。”
“不错!”谢玄眉头紧蹙,重重点头,“世人皆知,隋佐死于金复羽之手,对此金复羽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只不过,他借此事出尽风头,赚足名声,非但替自己赢得一片喝彩,更赢得无数中原义士的敬仰之心。末了末了,却将隋佐的尸体大张旗鼓地送到我们这里,这块烫手的山芋害得我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莫名其妙地被人夹在中间,两头费力却两头都不讨好。”
“此乃驱虎吞狼之策,金剑坞打出那样的旗号,就等于替柳寻衣坐实了帮凶的罪名。”洵溱思忖道,“隋佐是统领万军的西京将军,他的京北大营是蒙古部署在大宋眼皮子底下的一支劲旅。如此重要的人物,而今竟如一条野狗般死的狼狈不堪,势必被蒙古视为奇耻大辱,甚至视为对他们的直接挑衅。因此,隋佐的死无论是出于他的特殊身份,还是出于蒙古的颜面,都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息事宁人。但金剑坞远在静江府,那里毕竟是大宋地盘,蒙古朝廷固然强势,但眼下依旧是鞭长莫及。如此一来,身在洛阳城的我们必会被蒙古缺成替罪羊。倘若大胆认下此事,恐怕不出一月,蒙古大军便会兵临城下,将我们一干热赶尽杀绝。倘若抵死不认,则立时沦为汉饶叛逆,鞑靼的走狗,到时不仅仅得罪中原武林,更会得罪全下的汉人,教我们再无立锥之地。”
“这……”
“报!”
洵溱毫无避讳地分析要害,直令在场之人听得心惊肉跳。然而,尚未等萧芷柔开口表态,一道急促的呼喊陡然自堂外传来。
紧接着,一名神色匆匆贤王府弟子快步闯入议事堂,火急火燎地朝谢玄拱手而拜。
见状,谢玄不由地心头一沉,凝声道:“何事如此惊慌?”
“回禀府主,洛阳将军府参将章雄……率兵叩门!”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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