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稳妥起见，赵荑又遣人请了华济堂的蒋老大夫和蒋大夫进府给孩子检查一番。蒋老大夫仔细查看了每个孩子情况，对荟春的医术赞不绝口。侯府主子中毒恐多有内情，原不该多言，但蒋大夫对能查出这么罕见菌毒的医者实在好奇，犹豫再三还是和赵荑提出，想见见请教一番。赵荑知道荟春不会多言，也知蒋家父子为人，自是答应下来。任何领域的佼佼者都是令人仰望和尊敬的存在。
赵荑有大堆事务要处理，向两位大夫告罪，留了周妈妈候着差遣，自去忙碌。蒋老大夫要斟酌着给几个孩子开温补的药，周妈妈请他到隔壁的耳房书写药方。蒋大夫坐在厅堂里，翘首盯着门口。等了差不多半盏茶功夫，见门帘挑开，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走了进来。姑娘上身着藕色的窄袖圆领短袄，搭着雪青的半臂，下身搭配青莲色长裙，看着很是娴静的装扮，偏又眉目清淡，冷素如空谷幽兰。蒋大夫愣了愣，又朝那姑娘身后看看，没有人跟在后面。
姑娘穿的不是侯府婢女的制式衣裙，他知对方不是婢女，又不知对方身份，不知为什么来了这厅堂。他站起身来，朝那姑娘躬身一揖，垂眸而立，并不开口。若有事，对方会；若无事，对方发现走错，自会离开。
可那姑娘也没有开口，只径直走到了他对面的椅座旁停住，转头看他。蒋大夫愣愣地抬头，对上姑娘的一双瑞凤眼，明明清冷模样，可偏偏眼神透着不谙世事的灵动。他被姑娘盯得窘迫，只好先开了口：“请问姑娘何事？”
姑娘微微皱了眉，反问道：“不是你要见我？”
蒋大夫愣住，喃喃地问：“我要见姑娘么？”
姑娘眼里透出疑惑：“五奶奶有医者要见我，不是你？”
“啊？”蒋大夫睁大眼睛，试探问道：“姑娘——也是医者？”
“会些医术罢了！”姑娘随意地摆摆手。“是你要见我，没错吧？”她问。
“是姑娘辨出了毒菌？”蒋大夫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碰巧见过。”姑娘无所谓地答。
“姑娘——好医术！”蒋大夫觉得自己嗓音艰涩。他是家里最的孩子，也是公认赋最佳的一个，从跟在祖父、父亲身边学医，自认见多识广，可于毒一道，他确实所知不多。他刚及弱冠，能在人才济济的京城闯出一番名堂来，自是骄傲得紧，如今发现有自己不能解的毒，他很难忍住想多多探问的心思。
他刚刚看过那冰糖上的毒菌，且不毒菌究竟是哪种，只那用量的细微就很难辨别，他自认无此本事。他问了五奶奶，知道这姑娘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查出了毒菌，并对症下药，很快缓解了孩子的病症。他知道，换做是他，孩子未必救得过来。如此本事，可这姑娘居然全不在意！
蒋大夫神情端肃起来，他躬身朝姑娘再次一揖到地，竟执后辈之礼：“在下姓蒋，名真，表字晢瑞。得见姑娘，在下之幸！”
姑娘大抵没想到他能如此郑重，急忙侧身避开，福身回礼道：“女荟春，不知姓氏。”
“真真后生可畏！”蒋老大夫随周妈妈折返回来，正好听到两人对话。他这个老来子，从赋过人，在医术一道，一般人入不得他的眼。他一直担心这个儿子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如今肯对一个姑娘弯腰，可见还是懂了外有的道理，这样一想，蒋老大夫不禁笑眯了眼，看那姑娘愈发顺眼起来。
“荟春姑娘可否告知老朽，各位少爷、姐究竟误食了何种毒菌？”几人落座后，蒋老大夫开口询问。蒋大夫认真看着荟春，等着她答。
“是黄色毒伞。”荟春并不隐瞒。“这种毒菌常长于松树林中，色泽淡黄，有辣味，误食会引发呕吐、腹泻等症。”她虽然少与外界接触，但知道这是府里隐私，不宜随意乱。也多亏这黄色毒伞有辣味，对方大抵怕被发现味道不对，才用在了冰糖上。一则可以用大量甜味掩盖其辣味，二则主子的吃食每都会有一道甜食，用在冰糖上可以确保万无一失。“不过，世上毒菌种类繁多，这黄色毒伞毒性算不得最强。”荟春继续：“真正毒性强的菌子是碰不得的。若是误食了出血齿菌，人会流血而亡；若是误食了死亡帽菌，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也是无能为力的。”
“原来如此！日后若有机会，荟春姑娘可否指给在下看看这各种毒菌？”蒋大夫语气迫切地问。
“自是可以！能多些医者辨得出更多毒菌，女无有不应。”荟春没有藏私的心。只要能多救人，在她看来就是最大的功德。
“姑娘高义！不知姑娘师从何人？家住何处？”蒋老大夫赞赏地点头。
“女在怀恩庵长大，跟着静尘师太学了些治病救饶法子，不知家住何处。”荟春答，并不隐瞒。
“唉！也是可怜人！”蒋老大夫叹息。
“女不觉可怜！”荟春微笑。“女虽无父母，但从庵里师太和居士们都待女极好，还教女认字读书，学习医术，世上很多女子都比不得女幸运。”
“姑娘心思阔达，是老朽狭隘了！”蒋老大夫捻着胡须，愈发觉得这姑娘难得。一旁的蒋大夫盯着荟春，眼神晶亮。
孩子的恢复能力惊人，按照蒋老大夫开的温补药方又吃了几药，孩子们很快又生龙活虎起来。大奶奶病着，没人管两个姐；二奶奶直接派人来接走了荀乔，连句感谢都没有，还问赵荑究竟怎么照鼓。赵荑本想回怼两句，但看着被派来的婆子半边红肿的脸和满是歉意的眼神，她还是忍着什么都没。遇到这么个拎不清的，她能什么？只可怜荀乔年纪，日子怕是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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