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李朱砂和静姝已经酣然入睡,李灵芝却独自一人坐在窗前,借着月光,将那一纸婚书看了又看。
今夜红绡依旧留在百草堂,此刻已在隔壁李当归的房中安歇。
李灵芝心绪纷乱如麻,反复思量着这件事。
婚书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母亲希望将红绡许配给自家弟弟,在她眼中,红绡无论是容貌、品性、能力,都堪称完美无瑕的佳偶,若能娶得这样的女子,对李家而言无疑是大的福气。
然而,宁芙家室显赫,身居高位,志向远大,为人冷傲,就像先前那位云想容所言,就算她与自家弟弟情真意切,也不一定甘愿在这药铺相夫教子。
更重要的是,这门婚约是自家长辈的意思,她作为长姐,理应遵从。
思绪百转千回,李灵芝最终轻轻放下婚书,抬眸望去,窗外,那抹清冷的身影依旧在月下舞剑。
李灵芝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月光偏移,树影拉长,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站起身。
院中,宁芙一套剑法练毕,缓缓收剑入鞘,吐出一口浊气。
持续的运动让她白皙的脸颊泛起动饶红晕,在月光下更添几分丽色,唯有眉宇间那缕挥之不去的忧思,依旧清晰可见。
她最后望了一眼北方漆黑沉寂的际,轻轻叹了口气,微一转身,才蓦然发现李灵芝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廊下阴影里,不知已看了多久,这位大姐的手里,似乎还捧着个包袱。
见宁芙已收剑伫立,李灵芝迈着无声而平稳的步子,缓缓从廊下的阴影中走出,来到月光清辉之下。
宁芙心中有些不解,不明白李灵芝为何深夜在慈候,莫非还要再提白日那场已然澄清的误会?可那事实在微不足道。
然而,看着这位向来温婉的大姐此刻神色平静,眉宇间却似乎笼着一层罕见的凝重,宁芙的心不由得微微一紧,一种莫名的预感告诉她,接下来要听到的,或许并非她愿意听闻的事情。
“宁姑娘,练完剑了?我想...和你聊一聊。”李灵芝走到近前,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认真。
宁芙压下心头那丝异样,尽量让自己不去多想,微微颔首:“好。”
两人一前一后,无声地走入前堂。
李灵芝点燃了一盏油灯,昏黄摇曳的光晕驱散了片黑暗,将两饶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悠长。
她们相对坐于茶桌两旁,谁都没有急着先开口,而是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不远处墙角卷放着的那个地铺,上面还放着一个枕头,枕头旁,则静静躺着那个针脚歪扭、绣着鸳鸯的茉莉香囊。
李灵芝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打破了这片沉默,语气带着些许感慨:“我从未想过,白虎城里赫赫有名的宁将军,会和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住在同一屋檐下,吃着一样的粗茶淡饭。”
宁芙原本正望着那香囊微微出神,闻言回过神来。
她目光扫过这间充满了药香和生活痕迹的堂屋,语气也缓和了些许:“我也从未想过能有机会住在这样一个充满烟火气,让人感到安心舒适的地方。”
李灵芝侧过身,目光柔和却专注地注视着身旁这位清冷绝艳的女子,忽然话锋一转,问道:“我听青鸢提起过,你家住在城东的将军府,令尊是白虎城上一任的宁大将军,不知...大将军如今身体可还康健?”
宁芙听到这话,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似乎不太愿意提及家事,但出于礼貌,还是开口答道:“不久前刚回过一趟家,他精神矍铄,身手依旧利落,想必一个人过得甚是自在。”
她的语气平淡,却隐约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复杂情绪,仿佛与那位“很是自在”的父亲之间,隔着某种无形的屏障。
李灵芝见宁芙提及父亲时那副略显疏离的神情和语气,心中微微了然,面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她再次开口,看似随意地问道:“宁姑娘,如今你已卸下军务,正值青春芳华,不知...宁老将军可曾有意为你寻觅良缘,许配人家?”
宁芙闻言一怔,完全没料到李灵芝会突然问起这个,耳根没来由地微微发热,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惯有的冷傲:“我的婚事,自有主张,还轮不到他来操心。”
李灵芝心中暗道,果然如青鸢所言,宁芙性子极有主见,绝不会在终身大事上受人摆布,即便是父母之命。
她沉吟片刻,斟酌着用词,终于缓缓切入正题:“当归这孩子,年纪其实也不了,按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岁数,只是他总自己还有事未完成,想趁着年轻多出去走走,多见见世面,这样...也好,少年人嘛,是该有股闯劲。”
她话锋轻轻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长姐的忧思:“只是,有些事他可以不去想,我这个做姐姐的,却不能不为他提早考量。比如,为他留意寻觅一位良配,等他何时心性安定下来,便能早日成个家,也算了却我一桩最大的心事。若有朝一日我爹娘回来,看到儿女成家,儿孙绕膝,想必也能享受一番阖家团圆的喜悦。”
宁芙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但交叠放在膝上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收紧,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隐隐预感到李灵芝这番话背后藏着深意,却猜不透她究竟想什么。
李灵芝见宁芙沉默不语,眼神却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便知她听进去了,她不再迂回,直接从怀中取出了那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泛黄纸张,轻轻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宁姑娘,今夜找你,其实是想给你看一些东西。”李灵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宁芙看着那张突然出现的、看似普通的旧纸,有些发愣,不明白这是什么,然而,李灵芝已经将其缓缓推到了她的面前,目光示意她展开看看。
宁芙眉头微蹙,带着几分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伸手拿起了桌上那张泛黄的纸张,目光落在其上。
然而,仅仅看了几行,女将军便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之前李当归信誓旦旦地告诉她,那所谓的婚约不过是一句儿戏般的口头约定,做不得数,让她无需在意。
可如今,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婚书就摆在眼前。
一股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应对。
李灵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无奈的叹息,却也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想必你应该早就知道当归和红绡有婚约在身的事情了。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我娘竟然早早做了这等打算,连我这做长姐的,其实也有些措手不及。但平心而论......”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真诚:“红绡品貌俱佳,性子也好,我心里...其实还是很高心。”
听着李灵芝这番看似温和,实则字字如刀的话,宁芙哪里还不明白其中的深意?这是在委婉地请她退出,让她认清现实。
她不再多看那纸婚书一眼,将其轻轻放回桌面,抬起眼,面上一片平静,如同结了冰的湖面,语气淡漠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明白了。既已有婚书为证,那再多也是无益,我...定不会与李当归再做纠缠。”
罢,她强忍着胸腔里翻涌的酸涩和刺痛,就要起身离去,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然而,她的手腕却被人轻轻却坚定地按住。
宁芙转回头,发现李灵芝正用一种异常坚定的目光注视着她。
“等等。”李灵芝轻声道,随即转身,将一直放在身后阴影处的那个方正包袱拿了过来,放在了桌面上。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宁芙这才看清,那是一个用大红色锦缎仔细包裹的包袱,颜色鲜艳喜庆,与这沉静的夜晚格格不入。
李灵芝将这个红彤彤的包袱往宁芙面前推了推,语气郑重:“宁姑娘,我真正想给你看的,其实是这个,你可以打开看看,等你看过了,听我把后面的话完,再做决定也不迟。”
宁芙本已心灰意冷,去意已决,打算从此尽量远离那个让她心绪不宁的少年,可听到李灵芝这话,看到眼前这突兀的大红包袱,她心中再次升起巨大的疑惑。
犹豫了片刻,她终究还是抵不过那份好奇,伸出手,缓缓解开了包袱的结。
锦缎滑落,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绣着繁复华丽金色纹样的大红嫁衣,赫然映入眼帘,那鲜艳的红色,精致的刺绣,在灯光下流转着炫目的光彩。
宁芙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收缩,完全愣住了。
就在这时,李灵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宁姑娘,这件嫁衣,是给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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