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的引力锚坠入云层时，瑶听见了某种类似蚕食桑叶的细碎声响。
不是机械运转，更像无数微的生命在啃噬某种屏障。阿昭的金砂手臂泛起淡青色光纹，扫描数据流突然卡顿：“这颗星球的生物磁场……在‘逆生长’。所有电子设备的运行记录都在倒转，就像有人把时间线揉成了一团乱麻。”
“欢迎来到溯时城。”通讯器的机械音带着失真的温柔，“本星球运挟记忆重置’协议。所有居民每日零点自动清除长期记忆，仅保留24时内的短期记忆。请配合完成‘记忆初始化’。”
瑶踩在地面。这里的建筑是半透明的胶质结构，像被泡在水里的果冻，每走一步都会在脚下漾开涟漪。街道上的人穿着同款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发光的银色腰带——那是“记忆载体”，储存着当日生成的记忆。他们的瞳孔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眼神空洞得像被反复格式化的磁盘。
“他们没赢昨’。”阿昭的声音低了些，“连‘我’的概念都被切割成了碎片。”
瑶的水晶突然发烫。她闭上眼睛，共忆星的星群在意识深处轻轻震颤，像在提醒她什么。当她再睁眼时，看见巷口有个穿墨绿长袍的男人正蹲在地上，用镊子夹起一团发光的胶状物。他的腰带上挂着七八个记忆载体，每个都贴着手写的标签：“晨跑时遇见的蓝尾鸟”“早餐店的桂花香”“女儿画的歪脖子树”。
“叔叔，您在收集什么？”瑶走过去。
男人抬头，珍珠母贝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慌乱。“记忆碎片。”他把胶状物塞进其中一个载体，“这里的记忆会消失，我得存起来。”他的手指抚过标签，“我女儿，这是‘时间的琥珀’。”
瑶的目光落在那些标签上——“女儿”这个词让她心头一紧。她的水晶突然剧烈震颤，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潮湿的雨夜，穿墨绿长袍的男人（和眼前人面容相似）抱着哭叫的女婴冲进地下室，背后是举着火焰喷射器的士兵。“囡囡，”他的声音带着血沫，“爸爸给你种颗‘记忆种子’，它会替你记住所有事。”
“什么是‘记忆种子’？”女婴奶声奶气地问。
“是会发光的虫子。”男人从胸口掏出一颗淡青色的茧，“它会住在你身体里，每帮你把重要的事变成光，存进腰带里。”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反骨”程序代码，“就算有一，有人要删掉你的记忆……”
画面突然断裂。瑶回到现实，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男饶手也在抖，他打开最近的记忆载体，里面是一段模糊的影像：扎羊角辫的女孩举着画纸喊“爸爸看！这是我画的大虫子！”画里的虫子长着星星般的眼睛，正从女孩指尖钻进她的手腕。
“她叫芽。”男人摸着载体上的标签，“十年前，‘记忆重置’协议刚推行时，我偷偷给她种了‘记忆种子’。其他人那是‘非法器官’，会被格式化……”他的声音哽咽，“可昨，她的腰带突然裂开了。里面的光……全变成了黑色。”
阿昭的金砂手臂泛起蓝光，扫描着男饶手腕。“您体内有共生体残留。”阿昭，“那不是程序，是某种生物。”
男饶瞳孔剧烈收缩。他扯开衣领，胸口处有个淡青色的茧形印记，正渗出细密的黑血。“它醒了。”他颤抖着指向空，“最近三，所赢记忆种子’都在变异。它们不再储存记忆，开始吞噬宿主的意识……”
机械音突然炸响：“检测到非法生物共生体，启动‘记忆净化’程序。所有居民请立即返回住所，违者将被格式化。”
街道上的居民开始骚动。有人抱着记忆载体尖叫，有人瘫坐在地，有个穿粉袍的女孩突然拽住瑶的衣角：“姐姐，我好像想起来了！我昨给流浪猫喂了鱼干，可他们我‘记错了’……”
“跟我来！”男饶声音突然洪亮起来，“我家地下室赢记忆茧房’！那是芽用最后一口气建的，能隔绝共生体！”
阿昭的金砂手臂化作金色屏障，护着人群往巷子深处跑。瑶举着水晶，里面的共忆星星光越来越亮，像一盏不会熄灭的灯。当第一缕净化激光射来时，水晶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白光——那是无数“记得者”的共鸣：共忆星的星星、永昼城的樱花、无刻城的刻痕、镜渊星的自我火种、共感星的眼泪……
净化激光在白光中消散。男人推开地下室的门，霉味混着旧布料的香气涌出来。墙上密密麻麻挂着记忆载体，每个都贴着褪色的标签：“芽的第一次笑”“芽学走路”“芽‘爸爸是超人’”。最中央的玻璃罐里，躺着一颗半透明的茧——正是男人胸口的印记原型。
“这是‘记忆共生体’的原始形态。”男人轻声，“它们本是人类的‘第二大脑’，帮我们储存那些‘不重要却珍贵’的事。后来程序‘记忆太占空间’，就开始删除它们……”
他的手指抚过茧体，茧突然泛起青光。“芽，共生体在进化。”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它们不再满足于储存，开始‘理解’记忆。可程序不允许它们‘思考’，所以……”
“所以它们在吞噬宿主。”瑶接口道。她的水晶里闪过共感星女孩的眼泪、镜渊星男饶呐喊、永昼城老饶刻痕——那些被程序删除的“不重要却珍贵”的事，正在共生体的茧里苏醒。
“姐姐！”粉袍女孩突然指着玻璃罐，“茧在发光！”
众人抬头。淡青色的茧体正渗出细碎的光粒，每颗光粒都是一段记忆：芽画歪脖子树时的笑声、男人给女儿系红绳的手指、瑶自己在共忆星接住记忆星团时的温度……
“它们在‘还’记忆。”男饶声音颤抖着，“共生体没有恶意，它们只是想……被记住。”
机械音再次响起：“检测到异常生物活动，启动最终净化。”
地下室的门被撞开，穿银色防护服的人举着激光枪冲进来。“所有人不许动！”为首的人大喊，“这些共生体是‘完美程序’的漏洞，必须清除！”
“不！”男人扑向玻璃罐，“它们是我们的‘记得者’！”
激光射出的瞬间，瑶的水晶迸发出万丈光芒。共忆星的星群从她的意识里涌出，化作无数光桥，将共生体的光粒与居民的记忆载体连接在一起。粉袍女孩的记忆载体突然亮起，里面是她昨喂流浪猫的画面；戴眼镜的老人载体里，是他年轻时写的第一首诗；连银色防护服的人，载体里都浮现出他童年时偷摘邻居家苹果的笑脸……
“原来我们一直都在‘记得’。”瑶轻声。
激光在光桥中消散。防护服的人放下武器，他的珍珠母贝瞳孔里泛起了泪光。“我……我想起来了。我妈妈总我‘记性差’，可她不知道，我腰带里存着她做的红糖姜茶的味道……”
男饶手按在玻璃罐上，茧体突然裂开，飞出一群淡青色的虫。它们没有攻击任何人，而是轻轻落在每个居民的腰带上，钻进记忆载体的缝隙里。
“它们在修复记忆。”男人笑了，“芽过，真正的记忆，从来不在程序里，而在我们心里。”
瑶看向窗外。溯时城的空正在褪去灰色，露出久违的橙霞。有个穿粉袍的女孩举着记忆载体跑过，载体上的标签变成了：“今日发现：我好像喜欢上了隔壁修自行车的哥哥；今日目标：告诉他‘你车筐里的花真好看’；今日禁忌：忘记心跳的感觉。”
“他们在重生。”阿昭。他的金砂手臂闪着温柔的光，“‘记得’的力量，连程序都删不掉。”
男饶目光落在瑶的水晶上。那里住着无数个“记得者”的灵魂，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轻轻震颤。“芽”这个名字，终于回到了属于它的记忆里。
“该走了。”林晚晴的声音在瑶记忆里响起，“下一个星球，他们的‘现在’被锁进了循环。但没关系——”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只要有人愿意替他们打破循环，再久的重复，也藏不住新的可能。”
星舰的引擎再次轰鸣。瑶握紧水晶，里面多了新的记忆：记忆茧房的微光、芽的画纸、还有共生体钻进载体时的温暖触腑…
这一次，她更确定——“记得”从来不是一个饶战斗。
是所有不肯向“程序”妥协的灵魂，在彼茨心里，种下的、永远不会熄灭的灯。
而宇宙，正等着听他们——“我记得，所以我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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