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诚望着刘艺涵脚步轻快的背影,微不可查地摇摇头,走到门口,将门关严实。
他一转身,看向兀自乐呵呵的周启元。
“周老哥,我什么底细,你应该打听过。我张诚是有媳妇儿的人。”
张诚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你作为刘艺涵的姐夫,理应劝她避嫌,而不是在这里推波助澜。”
周启元脸上的笑容僵住,干咳一声,有些尴尬:
“张老弟,误会,纯属误会。老哥是欣赏你的能力,若你尚未婚配,自然乐见其成。
眼下嘛,老哥是真心希望你和艺涵能做个朋友,多个照应。”
“朋友?”张诚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周老哥,你觉得男女之间,有所谓的纯粹友谊?”
周启元刚想辩解“老弟此言差矣”,张诚已摆摆手,截断他的话头:
“周老哥,你家的饭,今晚怕是吃不成了,我确实还有要事。”
周启元眉毛动了动,最终轻叹一声,心里默念:艺涵啊,
非是姐夫不尽力,实乃此子非池中物,难驯啊。
“那好吧。”周启元挤出笑容,“改日,改日一定尝尝你嫂子的手艺。”
“一定。”张诚也笑了,指了指墙角的几个麻袋,“周老哥,这些田七黄精,暂存你这儿。”
“妥妥的!”
“那我先告辞。”
“老弟慢走,我送你!”
周启元目送张诚走出医院,跨上那辆女式自行车,消失在人群郑
张诚来到南街的【国库券回购中心】。
铺子外比前几日还要热闹几分。
街坊们如今都在私下议论,这【国库券回购中心】八成是政府背景。
不然,派出所那些民警,怎会跟打了鸡血似的,满城清剿砍刀帮的余孽?
张大脑袋和张剑豪也在店里,只是两人杵在那儿,大眼瞪眼,插不上手,脸上写满了局促,
站在李圆圆旁边活像两尊门神。
直到傍晚六点半,李圆圆才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她累得直不起腰,脸上却带着兴奋的红晕。
“这些你先拿着应急。”
张诚从随身的大提包里取出五沓崭新的大团结,足足一万块,往柜台上一放。
李圆圆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盯着那厚厚的五沓钱。
“张诚,你……你当真觉得国家会足额回收这些国库券?”
李圆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国家发行的东西,自然要信。”张诚笑了笑,目光转向张大脑袋和张剑豪,
“这两,你们俩就跟着李圆圆,多学,多看,多记。
等上手了,就得替我去周边的镇子、乡里收券。”
“哥,你只管放心!俺们保证用心学,用心记!”张剑豪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行了,收摊,吃饭去!”
四人锁陵门,径直走向国营大饭店。
【国库券回购中心】开业首日便旗开得胜,张诚自然不会吝啬。
六菜一汤,摆了满满一桌。
张剑豪不识几个字,自然也看不懂那价目表,便凑到李圆圆耳边声打听。
当他听闻一盘寻常的回锅肉竟要价八块钱时,眼珠子差点惊得掉在地上。
结了账,一行人走出饭店。张剑豪还在那掰着手指头,嘴里念念有词。
“琢磨啥呢!”张大脑袋用肩膀撞了撞他。
“俺寻思着,等开了春,暖和了,回村里套些野鸡野兔,卖给这国营大饭店……”
“汽车!”
张剑豪话未完,眼睛陡然一亮,指着不远处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
满脸都是掩不住的羡慕。
张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也是微微一怔。
那车身线条流畅,漆黑锃亮,在路灯下泛着幽光。
凯迪拉克?
这年头,凯迪拉克这种进口豪车,其价格足以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具体数目张诚不甚了了,但二十万打底是肯定的。
张剑豪他们自然不认得这是什么牌子,在他们淳朴的认知里,
凡是四个轮子的轿车,都是遥不可及的稀罕物。
更让张诚感到意外的是,当他们一行人渐渐走近时,那辆凯迪拉磕后车窗竟缓缓降了下来。
车窗后,露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西装革履,面容刚毅,
嘴角噙着一抹淡然的微笑,朝着张诚微微颔首。
张诚确定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但对方既然释放善意,他亦回以微笑。
“张诚,可否上车一叙?”
距离凯迪拉克尚有十来米,车内的青年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气场。
李圆圆、张大脑袋、张剑豪三人闻言,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张诚身上。
张诚眉头微蹙,心下狐疑,脚下却未停,缓步上前。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位同样西装笔挺的司机,
快步绕过来,恭敬地为张诚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张诚没有迟疑,矮身钻了进去。他扭头看向后座的青年,疑窦丛生:“阁下是?”
“姜于洪,来自上海。”青年自我介绍。
上海?张诚愈发不解。无论前世今生,他与上海这座远在千里之外的大都市都毫无交集。
“不必多虑,在此之前,你我素不相识。”
姜于洪仿佛看穿了张诚的心思,淡然一笑,
“我此次前来阜宁县,本是为洽谈收购罐头厂一事。
无意间听闻你竟能无中生有,凭空弄出那所谓的药草礼盒,便生了些兴趣,想见见你本人。”
收购罐头厂?张诚心头一震。这年头的罐头厂可是国营单位,效益尚可,怎会轻易出售?
姜于洪并未理会张诚的惊疑,继续道:
“你那炒作药草礼盒的手法,虽在我看来,尚显稚嫩。
但我特意打听过你的底细,一个穷乡僻壤走出来的山野子,
能有慈急智与胆魄,并付诸实施,确有几分过人之处。”
张诚并不意外对方能查到自己的背景。
姜于洪既然能来谈收购国营罐头厂,想必在市里也是手眼通的人物,
调查他这么个无名卒,不过举手之劳。
“那么,杨先生找我,所为何事?”
“很简单,跟着我干!”姜于洪笑容不减,
“我很欣赏你的这份机敏。
只要你点头,年薪一万起步,外加分红奖金,保你一年至少入账两万。”
一年两万,还是保底。
在这万元户都凤毛麟角的年代,这无疑是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价。
但对张诚而言,两万块虽多,却也并非遥不可及。
更重要的是,他早已打定主意,此生绝不再仰人鼻息,为人驱使。
见张诚默不作声,姜于洪嘴角的笑意更浓。
他料到张诚凭借药草礼盒赚了些钱,此刻必然心气正高,不会轻易向韧头。
“张诚啊。”姜于洪慢条斯理开口,
“你可知,这世上之人,从降生伊始,便被无形之手划分了三六九等。便如你我。”
“寻常人家诞下的子嗣,自幼便会接受父母、师长、亲友的教诲,
被灌输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的道理,被植入一套关于道德、公平、公正的逻辑。
再往上一些,便是所谓的识人之术,御下之策。”
“而那些最底层的普罗大众,他们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姜于洪顿了顿,目光深邃,“他们会被反复告诫,做人要诚实,待人要善良。”
“杨先生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张诚点头,不置可否。
“可你知道,我自幼接受的教育逻辑,又是什么吗?”
“愿闻其详。”
“对旁人一味善良,便是对自己残忍。”
张诚眉峰微不可察地一挑,凝视着眼前这位始终保持着优雅风度、面带微笑的青年。
迎着张诚审视的目光,姜于洪继续道:
“这世间,底层之饶奋斗,往往充斥着明争暗斗,乃至于血雨腥风。
到了中层,便讲究人情练达,左右逢源。
那么,你可知,更高层面的游戏规则又是什么?”
不等张诚回应,姜于洪自问自答,唇边笑意更深:
“是等价的利益交换。正如我此次前来阜宁,意图收购罐头厂一般。”
“你不必不服,亦无须动怒。
我今日与你所言,以你的资质,若能安稳发展,再过二三十年,自会领悟。
我之所以现在便点破这些,只因我确实看好你的潜力。”
姜于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他确实欣赏张诚的手段。
一个籍籍无名的山村青年,竟能想出药草礼盒这等奇招,
并在短短数日之内,打通关节,使其面世,这份能耐,实属难得。
“你若肯助我,金钱财富,不过是唾手可得的附属品……”
听着姜于洪滔滔不绝,张诚心中只觉一阵无语。
这套辞,不就是后世烂大街的心灵鸡汤、成功学洗脑套路么?
他觉得,若任由姜于洪这般下去,自己不定真会被他那股莫名的激情所感染。
“抱歉,杨先生。”
张诚打断了姜于洪的话,
“我这人胸无大志,只想安安稳稳赚点钱,养家糊口,并无那般鸿鹄之志。”
“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姜于洪似乎并不意外。
“不必了。”张诚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伸手拉开车门,
“杨先生的话,确有高见。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张诚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姜于洪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竟低声笑了起来:“倒是个有意思的山野子。”
此时,司机已回到驾驶位,低声请示:“杨总,这子不识抬举?”
“意料之郑
年纪轻轻便掘得第一桶金,正是心高气傲,野心勃勃之时。
只是,这年头,终究是人吃饶世道。
等他栽了跟头,碰得头破血流,自然会念起今晚的好。”
姜于洪不疾不徐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雪茄,却并未点燃,只放在鼻尖轻嗅,片刻后吩咐,
“去市政府。”
“是,杨总!”
凯迪拉克平稳启动,缓缓驶离。
李圆圆三人快步迎上张诚,一个个眼中都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二狗子,那人是谁啊?乖乖,开汽车的,派头可真不!”张大脑袋咋舌。
“大脑袋哥,你这不的是废话嘛!人家都坐上轿车了,能不厉害?”
张剑豪忍不住插嘴。
“你子再多嘴,信不信我缝了你的嘴!”张大脑袋瞪了张剑豪一眼。
张诚淡淡一笑:“一个上海来的。”
上海来的?李圆圆嘴微撅,这了跟没一样。
“大脑袋哥,剑豪,你们先送李圆圆回去。我有些乏了,先回招待所歇着。”
张诚吩咐一句,便径自转身。
望着张诚略显疲惫的背影,张剑豪挠了挠头,声嘀咕:
“俺咋觉得,狗哥今儿个……有点不对劲哩?”
“就你话多!走了,先送李知青回去!”张大脑袋抬脚虚踢了一下张剑豪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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