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每个人都穿着臃肿的棉袄，但女人身上却只有一件单薄得不像样的夹衣，显得原本就瘦削的身形更加瘦弱不堪。
她被冻得瑟瑟发抖，仿佛一阵风都能吹飞出去，但她却佝偻着腰背，将身前的襁褓完完全全嵌进身体保护起来。
如果不是郑奶奶提前告之，程乔很难将那个女人与周昌兰一直保护着的女儿张燕联系到一起。
虽然她之前跟张燕也没有过什么交集，但在周昌兰的批判现场是见过面的。
当时那个哭得厉害的姑娘虽然长得不是顶顶好看，但也眉目清秀，身体康健。
这过去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整个人能枯缟成这副样子？
此时她卑微又无助地站在自己的父亲和兄弟们面前，浑身上下都散发不出丝毫的活人味儿，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你生了娃不在家好好坐月子跑回娘家来干啥？”
“这寒冻地的，带着这么的娃子出来要是冻出个好歹来谁能负责？你这不是要把你娘家哥嫂架在火上烤吗？”
见公公张继宗的喝斥声引来多方关注，作为长媳的曾三丫忙站了出来。
她拉着张燕好言好语的劝。
只是这些话若落到不知情的人耳中，倒也立得住脚，但这里全都是三队的人。
大家伙儿全都知根知底的，谁家不知道她家的那些烂事儿？
张燕为啥不好好坐月子呢？是她不想吗？
当初他们为了昧下周昌兰收下的五百块彩礼，硬生生将妹子\/女儿推出去顶了债。
那个金癞子是啥人啊！
长得没个人样儿不，家徒四壁、还是个游手好闲的。
但凡把自家女儿当个饶父母，都结不下这门亲事！
张燕嫁过去之后，果真就没过过一好日子。
挺着即将临盆的孕肚被生生打到早产！
要不是隔壁邻居是个热情肠的，只怕燕丫头这会儿都埋进土里了。
那金癞子去医院只看了一眼，听生的是个丫头片子，连她和孩子的面都没见扭头就走了。
母女俩住院的钱还是他们生产队垫付的，金癞子到现在不见人影。
家里连口能吃的都没留下，你叫张燕一个刚生产的妇人带着孩子怎么过活？
“当初昧钱的时候怎么不这话？”
场上张燕被嫂子，像根木头桩子一动不动，倒是郑奶奶有些看不过眼撇了撇嘴跟程乔嘀咕道。
“燕啊，也不是娘家容不下你。”
“实在是家里也不宽裕，又有侄子侄女要养，等下吃过杀猪饭，你就回去吧，不管怎么，你嫁给金癞子了你就是他家的人，娃也是他的种，他总不能真的不管你们娘儿俩的。”
可惜任由曾三丫反复地，抱着孩子的张燕都像是个没有意识的木头人。
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就是站在自己父兄这里。
见他们没有闹起来，其他的人也不好再什么。
虽张燕已经不再是前进生产大队的人了，曾三丫让她留下吃杀猪饭不合规矩，但队上谁也不好赶这娘儿俩走。
全都只当没有听见。
郑奶奶的意思是想让程乔这个队长帮着做回主，可张燕啥反应都没有，她也只能叹气走开。
程乔就更没有要包揽的意思了。
张燕确实可怜。
可这份罪是怎么来的呢？
还不是她自己的娘给她招来的？
要是让周昌兰奸计得逞，这会儿受罪的人就是张贵枝了，那她又何其无辜，谁来同情？
再，要不是她爹、她兄嫂为昧下人家的彩礼，她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而且现在都是新社会了，一直宣传不能包办婚姻，张燕自己选择反抗了吗？她愿意逆来顺受主动承受，谁又能做得了她的主？
程乔毫无感情地把目光从那一家子的身上收回，再移开。
只是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张贵枝。
那个丫头离家去了射击训练中心，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了都没空回来，也不知道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她想不想家。
想起那个当初鼓起勇气才敢向自己求救的女孩，程乔觉得自己这个‘娘’当得很不合格吧。
也不知道这几个月她在外面过得习惯不习惯，瘦了没樱
要是过年能回来，是不是也得给补补身子什么的。
程乔这纯粹是看到张燕如今的样子唏嘘不已有感而发的。
队上的杀猪饭就在程乔的唏嘘和感慨中，很快就做好了。
这年头做杀猪饭就讲究一个油水和热闹。
一般都是把猪肺炖烂炖入味之后再加上猪血和少许的五花肉，等做好了再一股脑儿的加入大量的白菜。
一锅有油水又量大的烂炖杀猪菜就做好了。
往常都是一大盆一大盆的盛出来放在地上任由队员们一通哄抢。
但今年三队杀了三头猪，原材料足够。
程乔就让每家自己煮好了米饭端过来，以家为单位每家一盆杀猪菜，这样混在一起吃饭，既保持了吃杀猪饭的仪式感，又量大管饱能吃得尽兴。
“不急不急，每家每户都能轮着！”
在余会计的一声声吆喝声中，现场一片热气腾腾。
叶珍秀早早就拿着家里的盆排队，端了自家分到的杀猪菜回来了。
虽然杀猪材做法简单粗暴，但胜在材料新鲜，在这物资贫乏的时期，大家对脂肪分解产生的芳香味儿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包括程乔，都对这盆热气腾腾的一锅炖十分期待。
盛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上头浇上一勺杀猪菜。
有五花肉的香，有猪肺的鲜，还有白材清甜，混着汤汁一口吃下去，整个人都暖乎起来。
场上一时全是赞誉之声。
“张燕你找死！”
突然的一声爆喝让现场顿时一静，大家纷纷扭头，见到的又是张继宗家在闹幺蛾子。
张继宗的大儿子张代仁举起拳头，作势朝张燕冲了过去。
而张燕则端着分给他家的那盆杀猪菜就跑。
一边跑还一边往盆里吐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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