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的母亲节
五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懒洋洋地洒在山坡上。雪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手里攥着一根细长的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脚下的泥土。羊群在她周围散开,白色的身影在嫩绿的草地上移动,像一片片游动的云。
“咩——”一只羊凑过来,用湿润的鼻子蹭她的手背。雪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揉了揉羊卷曲的毛发。“想回家了吗?再等等,太阳偏西我们就回家。”她的声音很轻,像是给自己听的。
今是母亲节。雪前在办公室的台历上就看见了。她抬头望向远处连绵的山脉,阳光刺得她眯起了眼睛。她想起去年母亲节时,林华带着林云松和林宛月回来看奶奶林明秀时,两个孩子奶声奶气地叫她“姨”,而不是叫她妈妈,而她只能僵硬地笑着应答,手指在围裙上绞得发白。
“姨,抱抱!”林宛月张开手的样子至今烙印在她脑海里。
山坡上的风突然大了一些,吹乱了她的头发。雪起身走向那棵熟悉的大树——她和林华曾经一起摘野生猕猴桃的地方。藤蔓比去年更加茂盛了,青涩的果子藏在叶片间,像一个个害羞的孩子。
“心点!别爬那么高!心摔下来会受伤!”记忆中林华的声音如此清晰,他仰着头,眉头紧锁,双手张开随时准备接住她的样子仿佛就在昨。那时她故意装作要摔倒,如愿以偿地落入他怀郑他身上的沐浴露的气息让她心跳加速,感觉姐夫的怀抱是那么舒服,可是那时候他已经和自己的堂姐陈雪儿订婚了。
“华哥……为什么你没有选择我?而是选择我的姐姐?”雪无意识地呢喃出声,随即被自己的声音惊醒。她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才松了口气。手指抚过粗糙的树皮,那些曾经鲜活的记忆如今只剩下苦涩。
“雪!”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山坡下传来。雪转头,看见何蝶抱着孩子正艰难地往上爬。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连衣裙,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慢点!”雪快步迎上去,接过何蝶怀里的孩子。男孩睡得正香,脸被太阳晒得红扑颇。
何蝶气喘吁吁地坐在岩石上,用手扇着风。“热死了...这孩子越来越沉了,简直就像一块大石头。”
雪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心头涌起一阵酸楚。这孩子已经一岁半了,还没有正式的名字,大家都随口叫他“宝”。
“怎么突然上山来了?把孩子放在家里睡好一些。”雪轻声问,生怕吵醒孩子。
何蝶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家里太闷了……想找你聊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羊群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声,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啼鸣。
“今……是母亲节,你知道吗?”何蝶突然,声音有些哽咽。
雪的身体僵了一下。她低头看着宝熟睡的脸,没有接话。
“后悔吗?”何蝶突然问道,眼睛直视着雪,“当初……那件事。”
雪的指尖微微发抖。三年前9月那个夜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林华喝醉后不省人事的样子,自己颤抖的手指解开他衣扣时的罪恶感,还有第二年7月时生下双胞胎时撕裂般的痛苦与喜悦。
“我不知道……”雪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有时候看着两个孩子叫我‘姨’,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但看到姐姐把他们照姑那么好,我又觉得……这样是对的。”
何蝶突然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我老公……不回来了。”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王婶在外面打工时看见他了,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他们有了孩子……”
雪震惊地看着好友崩溃的样子,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何蝶的婚姻本就不被法律认可,当年她只有十七岁,连结婚证都办不了,家里只是为了那区区六万元彩礼钱就把她嫁给了村里的伙伴二狗,可是二狗压根就不喜欢她,结婚两个月后就离开家去外面打工了,从此再也没有音讯。
“宝……他以后怎么办?”何蝶抽泣着,“没有户口,上不了学……我……我……”
雪将孩子换到左手,右手搂住何蝶颤抖的肩膀。“会好的……总会有办法的……”她着自己也难以相信的安慰话。
“你的云松和宛月好在有了一个完整的家,还有人心疼他俩,将来我的宝肯定会羡慕他俩的。”何蝶暗自神韶着。
雪不知道怎么接下这一句话,她拿出衣兜里的一个橘子递给了何蝶:“吃一个橘子吧,味道可甜了。”
何蝶快速剥开橘子,机械地塞进嘴里,眼里却满含泪水,面对看不见希望的未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孩子的未来该怎么办。两个女孩都声啜泣着,都不知道该点什么安慰对方。此刻,她们都能体会对方的伤痛,却没有办法治愈这些伤痛。
太阳渐渐西沉,山坡上的影子越拉越长。两个年轻母亲依偎在一起,像两株在风中摇曳的野草。
“回去吧,”雪最终道,“再过一会儿快黑了。”
她们赶着羊群下山时,何蝶突然问:“你还是抽时间去看看孩子吧,万一他们需要你呢?”
雪摇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没用的……我心里……”她没有完,但何蝶明白她的意思。
“你这样……一辈子就毁了。”何蝶叹息道。
“已经毁了。”雪轻声回答,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的村庄。
回到家时,婶婶王远菊已经在院子里摆好了饭桌。炖羊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
“回来啦?”王远菊用围裙擦着手从厨房出来,“正好,羊肉炖烂了。”
雪把羊赶进圈里,洗了手走进堂屋。奶奶林明秀坐在藤椅上,膝盖上放着什么东西。见雪进来,奶奶招了招手。
“雪啊,今你姐托人捎来了这个。”
雪走近一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是两张照片。第一张是林华抱着林云松,男孩穿着蓝色背带裤,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第二张是陈雪儿抱着林宛月,女孩扎着两个辫子,手里举着一朵野花。两张照片上,四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完整。
“你姐,今是母亲节,想着你也……”奶奶的话没完,雪已经一把抓过照片,转身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门关上的瞬间,她的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照片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塑料封套与水泥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雪抓起照片,死死按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孩子们的体温。
“云松……宛月……”她无声地呼唤着,泪水模糊了视线。照片上林华的笑容刺痛她的眼睛——他从未对她这样笑过,即使在最亲密的时候。
门外传来脚步声。“雪?吃饭了。”王远菊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马上来!”雪慌忙擦干眼泪,将照片塞到枕头底下。她深吸几口气,对着墙上的镜子整理了一下表情才推门出去。
饭桌上摆着一大盆清炖羊肉,旁边是金黄色的火烧馍。奶奶已经盛好了汤,热气袅袅上升。
“今羊肉炖得烂,你多吃点。”王远菊夹了一大块羊排放到雪碗里,“看你瘦的。”
雪机械地点点头,掰了一块馍泡进汤里。羊汤清澈见底,漂浮着翠绿的葱花,但她尝不出任何味道。
“你姐,云松会背古诗了,宛月也能数到二十了。”奶奶一边喝汤一边,“两个孩子聪明着呢。”
勺子在碗边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雪盯着汤面上自己的倒影,看见泪水滴进去荡起一圈圈涟漪。
“怎么了?”王远菊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异常。
“没……羊肉太烫了。”雪慌忙解释,低头猛喝了一口汤,烫得舌尖发麻。
晚饭后,雪主动收拾碗筷。何蝶抱着孩子来找雪聊,两人在厨房门口短暂地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却又好像什么都了。
夜深人静时,雪再次拿出那两张照片,就着窗外的月光一遍遍抚摸。照片背面的日期显示是上个月拍的,林宛月的辫子比上次见面时长了不少,林云松的门牙掉了一颗。
“再过两个月就是宝贝们的生日了,生日快乐,宝贝们。”雪轻声。7月就是孩子们的三岁生日,她想亲手做了两双布鞋,到时候只能托姐姐转交。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山坡上的羊群偶尔发出几声叫唤,很快又归于寂静。雪将照片贴在胸口,蜷缩在床上,泪水浸湿了枕巾。
“妈妈在这里……”她在心里默默地,“即使你们永远不知道……”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这个不属于她的母亲节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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