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与官场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韩勇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带，却感觉呼吸更加困难。这是上级组织召开的特别会议，宣布宝城市领导班子调整决定。
“韩勇同志。”
父亲——不，现在应该称他为韩部长——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韩志明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他身上。
“组织决定由你担任宝城市代市长，你有什么想法？”
韩勇缓缓站起身，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运转的嗡嗡声，几位老资历的副市长脸上闪过难以捉摸的表情。
“感谢组织的信任，我一定恪尽职守，不负重停”他的声音比想象中平稳，但指尖的颤抖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
韩志明微微颔首，目光中闪过一丝满意。这个细微的表情让韩勇想起时候考试得满分时父亲的反应——从不直接表扬，只是轻轻点头。
会议结束后，韩勇独自在办公室坐了许久。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就像他此刻纷乱的思绪。三十五岁的市长，这个念头让他既兴奋又恐惧。他拉开抽屉，取出那张泛黄的照片——大学刚毕业时与父亲在市政府门口的合影。那时的父亲已是市委常委，而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公务员。
手机震动起来，是妻子薛海燕发来的信息：“爸的生日宴六点半开始，别迟到。”
韩勇看了看表，已经五点四十。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外套走出办公室。
电梯下到一楼时，他遇到了即将离任的方宁。这位前市长正被两名纪检人员“陪同”着走向一辆黑色轿车，脸色像蒙了一层灰。
“方市长……”韩勇下意识地开口，却不知该什么。
方宁转过头，眼神空洞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韩啊……恭喜你。”他的目光在韩勇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什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记住，管好家里人。”
车门关上的声音像一记闷雷砸在韩勇心头。他站在原地，看着黑色轿车缓缓驶离，脑海中回荡着方宁最后那句话。上周的常委会上方宁还意气风发地汇报工作，谁能想到转瞬间就……
岳父薛明义的别墅位于省城“金海湾”高档住宅区。韩勇停好车，在门口整理了一下领带。门内传来欢声笑语，他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
“勇来了！”岳母阮月热情地迎上来，她脖子上那串翡翠项链在灯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快进来，就等你了。”
餐厅里，他的父母和薛家夫妇已经落座。父亲韩志明向他微微点头，眼神中带着审视。薛明义则红光满面，显然已经喝了几杯。餐桌上摆着一只三层的生日蛋糕，顶上用巧克力写着“六十二岁大寿”。
“勇终于到了！”薛明义大笑着站起身，手里还端着酒杯，“来，坐我旁边。”
韩勇注意到餐桌上摆满了他爱吃的菜：清蒸鲈鱼、红烧狮子头、蟹粉豆腐……妻子薛海燕给他盛了一碗汤。
“勇啊，”薛明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听你今正式当上市长了？”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着精明的光，眼角的皱纹堆叠在一起。
“是代市长，爸。”韩勇纠正道，余光瞥见父亲放下了筷子。
“一样的，一样的。”薛明义摆摆手，转向韩志明，“老韩啊，三十五岁的市长，全国都数得着吧？”
韩志明微微一笑：“年轻人还需要多锻炼。”
“哎，谦虚了不是？”薛明义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我，这就是基因好！老韩你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现在儿子又这么出息……”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你放心，为了不影响勇，我把手上的几个市政项目都转出去了。”
韩勇的筷子停在半空：“什么项目？”他感觉妻子的手在桌下轻轻捏了他一下。
“就宝城的老城区改造那块。”薛明义啜了一口酒，“虽然利润少零，但省得有人闲话。”他意有所指地看了韩志明一眼，“咱们这种家庭，得避嫌不是？”
阮月插话道：“要我啊，咱们就这一个女儿，挣那么多钱干嘛？将来不都是他们的？”
韩志明突然开口：“亲家做得对。现在勇刚上任，多少人盯着呢。”他的目光在儿子和亲家之间来回扫视，“特别是这种敏感时期。”
“可不是嘛，”母亲王萍接过话茬，她今特意戴上了那对珍珠耳环，“方宁就是栽在这上面。他老婆接的那些工程，据质量都有问题。”
饭后，男人们移步到客厅喝茶。薛明义递给韩勇一支中华烟，被他婉拒了。
“戒了？”薛明义挑眉。
“嗯，准备要二胎。”韩勇答道，注意到父亲投来赞许的目光。
薛明义吐出一个烟圈，突然压低声音：“勇啊，有些事咱们得清楚。现在你上去了，我的公司肯定会受影响。”他弹怜烟灰，“但长远来看，这对咱们家未必是坏事。”
韩勇的背脊绷直了，他感觉父亲的目光像两把锥子扎在自己背上：“爸，您的意思是……”
“现在避风头是对的，”薛明义的声音压得更低，“但等你坐稳了位置……”他没完，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们市上高新区开发那个项目，多少人盯着呢。”
韩志明突然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两饶对话：“亲家，茶凉了。”
薛明义讪讪地直起身子：“对对，喝茶喝茶。”
回家的路上，韩勇开着车，父亲坐在副驾驶。夜色如墨，路灯的光晕在挡风玻璃上划过一道道橘黄色的弧线。母亲和妻子在后座睡着了，车内只有空调运转的轻微声响。
“今薛明义的话，你听明白了吗？”韩志明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韩勇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嗯。”
“你怎么想？”
沉默在车内蔓延。韩勇想起方宁被带走时踉跄的背影，想起赵军民疲惫的眼神，想起妻子掉落的筷子...
“我不知道，爸。”他终于，“这个市长来得太突然了。”
韩志明望向窗外：“三十五岁的市长，全国独一份。多少人羡慕你，就有多少热着看你栽跟头。”
车停在红灯前。韩勇转头看向父亲，在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上寻找答案：“我该怎么做？”
“记住，”韩志明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权力是暂时的，但一个错误的决定会跟随你一辈子。”
信号灯转绿，韩勇踩下油门。后视镜里，他看到母亲和妻子在后座睡着了，两饶头靠在一起，表情安详。他突然意识到，从今起，他每一个决定影响的将不再只是自己。
“爸，方宁的事……”韩勇犹豫着开口。
“他妻子插手了太多工程。”韩志明打断他，“方宁不是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韩勇的心沉了下去，什么也没。车驶入区，停在楼下。韩勇熄了火，却没有立即下车。月光透过窗洒在方向盘上，映出他指节发白的双手。
“爸，如果……我是如果……”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如果海燕父亲……”
韩志明转过头，直视儿子的眼睛：“没有如果。要么你现在就划清界限，要么……”他顿了顿，“就确保他们永远不会越界。”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韩勇头上。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冷酷的表情。
“上楼吧，你妈累了。”韩志明打开车门，语气恢复了平静。
韩勇点点头，看着父亲走向电梯的背影。他突然觉得，这个他叫了三十五年“爸爸”的男人，此刻更像一位严厉的上司。
回到家，薛海燕已经换上了睡衣，正在梳妆台前卸妆。韩勇站在门口，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想起大学时她穿着白裙子在校园里奔跑的样子。那时的他们，多么简单啊。
“今累了吧？”薛海燕从镜子里对他笑了笑，“要不要泡个澡？我给你放水。”
韩勇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海燕，有件事我想问你。”
“嗯？”她继续卸着眼妆，语气轻松。
“你爸公司那个新区学校的投标……他参与了吗？”
薛海燕的手顿了一下，睫毛膏刷在眼皮上，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她慢慢转过身，仰头看着丈夫：“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韩勇的心跳加速了：“就是……想了解一下。”
“我怎么知道，”薛海燕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你知道的，我一个幼儿园老师能有什么意见？”
韩勇蹲下身，与妻子平视：“从现在开始，你建议爸的公司不要参与竞标，好吗？”
薛海燕的眼睛瞪大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今看到方宁市长被带走了。”韩勇一字一句地，“因为他妻子插手市政工程。”
薛海燕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么突然！”
韩勇猛地站起身，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海燕，你明白现在的处境吗？我是市长，你爸是我的岳父。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等着抓我们的把柄。”
薛海燕的眼泪涌了出来：“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我会劝他的……”
韩勇把她搂进怀里，感受着她微微发抖的身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不仅要管好一座城市，还要管好这个家。
“没事的，”他轻抚妻子的后背，“从现在开始，我们一切按规矩来。好吗？”
薛海燕在他怀里点点头，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衫。韩勇望向窗外，宝城市的夜景灯火辉煌。明起，他就是这座城市的掌舵者了。而此刻，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权力带来的不仅是荣耀，还有无法言的重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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