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舅舅他们一走，咱们总算能清静几了。”
许前进捧着只磨出温润包浆的搪瓷杯，杯沿沾着圈浅褐茶渍，像圈淡淡的年轮。他指尖捏着杯耳，轻轻吹了吹水面浮着的碧螺春，茶叶打着旋儿沉底，漾开细碎的涟漪。午后的阳光透过老式木窗棂，在他鬓角霜白的发梢上镀了层暖融融的光，他转头望向厨房门口——香玲正弯腰收拾碗筷，蓝布围裙沾零饭粒，指尖却依旧麻利地擦着瓷碗，水珠顺着碗沿滴进水槽，溅起细碎的声响。许前进的声音裹着藏不住的疲惫，连腰杆都不自觉地塌了些，语气里带着点期盼：“这段时间跟着忙前忙后，夜里躺床上腰都酸得转不动。明别待在家里了，咱们一家出去逛逛？就当闲游，也陶冶陶冶情操。”
香玲手里的抹布猛地顿住，原本略带倦意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了两颗星子。她飞快擦净碗沿的水渍，把碗放进消毒柜，快步走到桌边坐下，手肘轻轻撑着桌面往前凑了凑，连眼角的皱纹都绷着雀跃：“行啊前进哥！你去哪儿就去哪儿，我都听你的。”
“去湖边散散风吧，”许前进抿了口温热的茶水，喉结轻轻动了动，茶香漫过舌尖，才继续，“前几听隔壁老张，望湖公园的秋景正好，湖水绿得像块刚剖出来的翡翠，旁边的青山还没完全褪青，看着敞亮。”
“好啊好啊！”香玲忍不住拍了下手，掌心的薄茧碰在一起，发出轻响，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咱们就去望湖公园！我这就去把家里的藤编菜篮子找出来，明装点洗好的水果、切好的卤味带着，路上饿了就能吃。”
“别激动啊香玲，”许前进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掌心的老茧蹭过她的皮肤，带着几十年相处的熟悉温度，“你再给和平两口子道道，让他们也带着长征一起。明全家都出动，好好放松一，别留谁在家孤零零的。”
“好好好，我这就告诉叶。”香玲刚要起身，脚步又顿住，转头想起什么，眼睛弯了弯：“对了，要不要带上你的二懒叔和美丽姐呢？他们最近也够辛苦的了，起早贪黑的，也该歇歇了。”
许前进却轻轻摇了摇头，指尖在杯沿慢慢摩挲着，语气里满是体谅：“别了，他们一心都钻进了钱眼里，咱们别就耽误他们挣钱了，等下次周末不忙了，再约着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
香玲点点头，没再坚持，转身走到客厅角落的座机旁拨电话。听筒里传来忙音，她耐心地等着，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客厅里只剩下茶杯偶尔碰撞桌面的轻响，许前进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晚霞把云朵染成了橘红色，像泼了碗温酒，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好久没这么盼着第二的到来了。
第二一大早，刚蒙蒙亮，许家的院就热闹起来。许和平背着个鼓囊囊的帆布包，拉链都快拉不上了，里面塞满了野炊食材：五花肉用保鲜袋裹了两层，鸡翅提前腌好了奥尔良味，连烤架的配件都分门别类装在袋子里，贴了标签。妻子叶牵着五岁的，手里拎着折叠桌椅和格子野餐垫，超长征穿件明黄色的外套，手里攥着个玩具网兜，蹦蹦跳跳地围着奶奶转，时不时伸手扯扯香菱的衣角：“奶奶，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呀？我想早点去湖边捞鱼。”
香玲穿着件新买的碎花外套，站在厨房门口，把洗好的葡萄往透明保鲜盒里装，紫色的葡萄粒滚进去，衬得盒子里亮晶晶的。她嘴里念叨着，像是在跟自己确认：长征爱吃的草莓装了两盒，前进哥爱喝的绿茶装在保温杯里了，还有和平爱吃的酱鸭，切好了装在食盒里，都没落下吧？”
“妈，都齐了！”许和平拍了拍帆布包，声音洪亮得很，震得包上的拉链都晃了晃，“咱们赶紧走吧，去晚了湖边靠柳树的好位置，肯定被别人占了。”
一行人驱车一个多时，终于到了望湖公园。刚打开车门，带着湖水湿气的风就扑面而来，裹着青草的清新和桂花的甜香，瞬间驱散了路上的疲惫。许前进走在最前面，脚步比平时轻快了不少，连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些，像是年轻了好几岁。远远望去，望湖公园的湖水像块被精心打磨过的翡翠，阳光洒在水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风一吹，波光跟着晃，像撒了满湖的碎银子，晃得人眼睛都软了。远处的青山被一层薄薄的晨雾笼着，只露出淡淡的轮廓，山水连在一起，像幅晕染开的水墨画，连空气里都飘着诗意，让人看着就舒心。
“多好的风光啊。”许前进停下脚步，忍不住感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怀念，像是透过眼前的湖，看到了几十年前的光景，语气里带着点怅然，又藏着欢喜，“想起时候，咱们在村前的河里逮鱼的日子了，那时候水比这还清呢，能看见鱼群在水里游。”
“是啊，”香玲走过来，轻轻挽住他的胳膊，指尖搭在他的袖口，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些追忆，“那时候山清水秀，河里一点污染都没有，随便找个竹篮往水里一捞，就能捞到好几条鱼苗，手指头那么长，蹦蹦跳跳的。哪像现在，好多城里的河都浑得很，连鱼影子都见不着。”
“也不全是这样，”许前进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远处的湖面，语气里带着点自豪，像在炫耀宝贝，“咱们村里那条河，现在还干净着呢。上次回老家，还看见好几个朋友拿着网兜在河边捞鱼，跟咱们时候一模一样，闹得欢，溅得满身都是水，也不觉得冷。”
就在这时，许和平扛着烧烤架走了过来，金属架在他肩上压出浅浅的印子，身后跟着拎着食材袋的叶，袋子把手勒得她手指有点红，长征则蹦蹦跳跳地跟在最后，手里举着片刚捡的枫叶，红得像团火苗。“爹，我把野炊的食材都带来了，有你爱吃的五花肉，切得厚薄正好，还有长征点名要的奥尔良鸡翅，腌了一晚上，肯定入味。”许和平把烧烤架轻轻放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掌心沾零木炭末，笑着，“咱们找个偏点、有树荫的地方，我负责烤，你们就坐着歇着，等着吃就行，保准让你们吃得满意。”
“哎，听我儿子的！”许前进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伸手摸了摸长征的头，掌心蹭过孩子柔软的头发，带着温热的触感，“长征今想吃多少，爷爷都让你爸给你烤，管够。”
长征仰着脸，下巴微微抬着，声音奶声奶气的，却格外认真，像在宣布什么大事：“爷爷，我觉得爷爷烤的最好吃！比外面烧烤摊卖的还香，上次爷爷烤的鸡翅，我吃了三个呢！”
“瞧我这大孙子，嘴真甜。”许前进笑得更欢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满是宠溺，连声音都放软了些，“行，下次爷爷再给你烤，让你吃个够。”他转头看向许和平，语气里带着欣慰，目光落在儿子肩上的印子上，又很快移开：“怎么样和平，出来闲游一，心态是不是好多了？平时在公司坐着，肯定闷得慌。”
“挺好的，爹。”许和平点零头，之前因为工作皱着的眉头彻底舒展开了，语气也轻松了不少，抬手揉了揉肩膀，“平时总在办公室对着电脑，眼睛都快花了，难得出来透透气，吹吹这湖风，感觉浑身都松快了，连肩膀都不酸了。”
“那就好。”许前进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周围，没看见叶的身影，又问道，“叶呢？刚还在这儿，怎么没见着人？”
“她去那边的卖部买打火机了，烤架得用，我忘带了，光顾着收拾食材了。”许和平刚完，就看见叶拎着个塑料袋快步走了过来，手里还额外拿了几瓶矿泉水，瓶身凝着细细的水珠。
叶走到许前进面前，把一瓶常温的矿泉水递给他，笑着：“爹，谢谢您提议出来玩。我跟和平这段时间总加班，都没好好陪超，上次答应带他去公园，也没兑现，今正好补上，让孩子也好好玩玩。”
“一家人什么谢，多见外。”许前进摆了摆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柳树下，那里有片干净的草地，柳叶垂下来，像道绿色的帘子，“那边有树荫，还靠着湖，吹得到风，咱们就去那儿搭摊子。长征，跟爷爷走，咱们去湖边看看有没有鱼，不定能看见野鸭呢。”
长征欢呼一声，立刻松开叶的手，跑到许前进身边，拉住他的手就往前跑，清脆的笑声在湖边散开，像撒了把碎糖，连风都变得甜了些。香菱和叶跟在后面，手里拎着野餐垫和水果盒，时不时叮嘱一句：“长征慢点儿跑，别摔着了。”许和平扛起烧烤架，望着眼前热热闹闹的一家人，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原来最难得的幸福，从来都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事，就是这样一家人一起出来闲游，吹吹湖风、家常，看着孩子笑、陪着老人聊，简单又踏实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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