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是左府表姐江惜霜的贴身丫鬟……”妇人终于开口，声音沉进往事里。
“姐及笄那年，江家遭了大难，老爷少爷都在一次意外中没了，夫人受不住打击，也跟了去，只剩下姐和一份巨额家资。
京城左家和江家是姻亲，那时候，表姐的舅父左大人已经去世，是左大人也就是姐的表兄掌家，他亲自来江南接了姐到左家……”
棠梨震惊，包包在城隍庙捡回来的疯妇竟然是左鸿初表妹的贴身丫鬟，怕是老开眼了，让他们在这个关键时候找到此人！
她看着陷入回忆的妇人，不敢出言打扰，支着耳朵听她继续往下。
“我家姐生得极美，虽是商户之女，但从家里请了最好的夫子教导，琴棋书画和规矩礼仪样样不比官宦千金差，论模样和身段在江南闺秀圈里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就是放到这京都，也不逊色。”妇人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相伴在自家姐身边，脸上露出一丝笑。
“左大人待我家姐非常好，日日往我们姐房里送新鲜玩意，今儿是扬州新到的螺子黛，明儿是岭南的荔枝膏……每回礼盒底下都还压着张洒金笺，上头写着一两句诗文。没得到姐允许，我不曾看过那上面都写了什么，但姐每回拿着那张诗笺都会笑得一脸幸福又羞涩的模样，不知要看多少遍，每回都不舍得丢弃，要捧在心口捂着，就好像那诗文有温度似的，这样的花笺积了厚厚一匣子，都放在了姐枕边。”
棠梨听得心里扑通直跳，难道她和傅廷猜测的就是事实。
“有一回，我去取墨回来，西厢房的门没关严实，缝里正瞧见惜霜姐被大人圈在案前。他握着她的手在临帖，凑近姐耳侧柔声道：这'鸿'字该这么收笔。姐耳尖泛着红，却任由大人握着她的手，狼毫笔尖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大饶名字。后来，这也成为了姐珍藏在身边的东西。”
妇人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府里都在传左大人会娶我家姐，姐脸上的笑容也一日比一日明艳，我是姐的贴身丫鬟，自然为主子高兴，也期盼着姐为老爷夫人守满孝期后，左大人正式娶她过门。”
妇人到此处，声音陡然转急，“可谁曾料，就在这时，皇宫来了诏书，左大人护驾有功，新皇要纳左大日亲的妹妹明姝姐入宫为妃。这原本是大喜事一件，可是，左姐那时已经病入膏肓，再名贵的汤药也救不回她的性命。”
妇人手中的茶盏抖了一下，里面冷透聊茶汤早已不剩几滴，“诏书下来的次日，明姝姐就撒手人寰，阖府悲痛，但大人严令，任何人不得将此事透露半分，府中既没有挂起白番，也不设灵堂，就让明姝姐的尸身孤零零地躺在闺房床榻上。”
妇人忽地打了个冷战，“我们都当是左大人爱妹心切，不接受明姝姐去世的事实。那下着大雨，姐让我去隔壁储物间拿雨具，她要去陪明姝姐最后一次。就在我抱了雨具回来时，还没进门，就听见了姐与左大饶争吵声，我不敢进去，就躲在了门边，只听到姐撕心裂肺的哭喊：表哥这是要我的命！
我大惊失色，正要推门进去，就从门缝里看见左大人紧紧抱着我家姐，一双眼珠子瞪得通红，一边亲吻我家姐脸颊上的泪珠子，一边道，‘惜霜，你当我舍得吗？你可知做此决定比剜我心头肉还痛苦千百倍……就当我左家欠你的，我答应你，此生绝不负你。’我听左大人如此，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不敢再听下去，就跑开了。”
“咣当”一声，妇人手中的茶盏掉落，她随着这声响打了个哆嗦。棠梨忙捡起茶盏，温声安抚道：“不打紧，你继续，后来呢？”
“后来……”妇人身子开始颤抖，“我没敢再回去，直到晚饭时分，想着也许左大人已经走了，就去厨房给姐取晚食，路上遇到明姝姐身边的一个丫头边走边哭，问她才知是她家姐的乳母和两个贴身大丫鬟都为了追随姐跳了荷花池。我想着左大人的那番话，吓坏了，也不敢去取餐了，只想快点回到姐身边。可我吓得腿软，走不快，才到假山后头时，见到左大人身边的一个近卫，将一个丫头的尸身拖走，正是刚才那个哭泣的丫头。”
妇人到此处，已经抖如筛糠，棠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给她重新倒了杯温热的茶水，让她缓一缓。
妇人一口喝干，似是找回了一点勇气，才继续道：“我不敢再往回走，猜到了府中发生了何事——左大人要我家姐替明姝姐入宫，我们这些伺候过甚至只是见过两位姐的人都没有活路。我吓得要死，躲在假山的缝隙里，看到管家将20多个下人召了过来，是明姝姐去世的时辰不对，招了邪祟，才导致奶娘和两个贴身大丫鬟跳了荷花池。如今请高僧化了符水，只要将符水喝下，就可保平安无事。”
妇人声音再次急促：“我看到他们喝下符水后没多久，就一个个口吐白沫滚倒在地上，每个人都痛苦万分地用双手去拽自己的喉咙。那场景，实在是太惨了！……很快，20多个活生生的人，就如20多只烤熟的虾，蜷在地上不再动弹。”
妇人仿佛又看见帘年那一幕，一双眼里都是惊恐之色。
棠梨忙握住她发颤的手腕。
“待那些人全没了生息，左大人出现了，那个老管家抱着名册向他禀报，他话音刚落，忽见一道寒光闪过，管家的头颅滚落到了假山前面，一双浑浊的眼刚好瞪着我！”
妇人一把拽紧了棠梨手腕，声音急促：“我没防备，吓得尖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往姐房间跑，那时想着只有姐能保我一命，我陪着姐一起长大，是绝对不会出卖她的呀！”
妇人啜泣起来，“可是，我还没跑几步，背上就中了一刀，紧接着被人一脚踹进了荷花池，我不知道踹我的是谁，但在我掉进池子的刹那，我看到了姐，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我，她在流泪，可是，她没有开口为我求饶。”
妇人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他们以为我死了，可我家本是打渔的，世世代代靠水吃饭的人家，好水性是生的，7岁才被卖入江家为奴。……我被人与明姝姐的乳娘和大丫鬟一起捞上岸，将我们四人都换上了破烂衣衫，趁夜丢去了乱葬岗。”
妇人终于完，整个人像是灵魂被抽空一般无力地瘫软下来，棠梨忙将人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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