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师乐安认识了不少字。她从案桌上拿起部曲传来的信，快速看了起来。信上的字并不多，组合起来传达的消息却让她心惊。
看完信件后，师乐安怒火中烧：“朱氏一族欺人太甚！”
温家倒台后，和温家有过姻亲的家族多少都受到了牵连。大舅母所在的董家，十六岁以上的男儿全部斩首；二舅母詹葶，她的父兄一死三流放。
馆陶朱家是个例外，朱家离长安远，朱家家主在朝堂地位不高，巫蛊之祸中他缩头缩得快，因而整个家族侥幸逃过一劫。
师乐安知晓，温家倒台后，朱氏一族为了自保可能会怠慢姨母。但是姨母嫁入朱家二十多年，多少有了根基，即便朱家人给她冷脸，也不会太过分。
更何况朱氏号称“清流之家”，多少得做点清明之事。
结果他们做的事情猪狗不如。
娘家覆灭，姨母悲痛万分。姨母的长子朱瑾得知她生病的消息匆忙请假回来探望母亲，却在半路遇到了流寇拦道，下落不明。
出了这等大事，朱家人不派人去找孩子，所谓的“姨夫”反而将养在外头的外室和私生子女接回了家。因着这事，姨母的女儿也被夫家退了婚，姨母和表妹被朱家以“静养”的名义送到了馆陶城外的庄子上。
谢昭恨声道：“我听阿娘过 ，朱焕当年为了求娶姨，在温府前长跪不起，口口声声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辈子除了姨绝不纳妾。结果呢？温家一倒台，朱焕的私生子就跑出来了。”
“好大几个私生子，好狠一个中山狼。真当温家彻底没人了吗？”端王爷起身，杀气腾腾道，“乐安，我要先行一步快马加鞭去馆陶城。”
师乐安连忙道：“我也同去！”怕谢昭不同意，她快速道：“你是男儿身有些事不方便做，但是我可以。而且我已经学会了骑马，多垫几层垫子，问题不大。”
“对了王爷，我们除了要给姨母撑腰之外，还要派部曲去找表兄的下落。”师乐安正色道，“姨母现在可以没有姨夫，但是不能没有孩子。”
谢昭正色颔首：“还是乐安想得周到。”
*
馆陶城南有一片起伏的丘陵，这里风景优美，城中达官贵人和富户们不少在此建了庄子。
临近傍晚，不少庄子上的佃户们还在田野间忙碌着，唯独朱氏庄子大门紧闭，只有几个洒扫的仆从装模作样的忙碌着，门扉上大大的红喜字格外显眼。
偏院中传来了婆子的怒骂声：“啊呸，还以为自己是尊贵的大姑娘呐？你可醒醒吧！在我面前装什么装？”
“兰夫人特意关照我们给你们送的整鸡肉圆，多好的东西，你爱吃不吃！我喂一条狗，它都得对着我摇尾巴！”
掩映的门扉猛地敞开，一个涨红了脸的少女拿着柴刀冲了出来：“狗东西！你再一句试试！”
那老婆子一见情况不妙，匆忙徒门后反手锁上了院门。少女冲到门前，一张俏脸涨红：“腌臜的老东西！等我回去一定发卖了你！”
院门内传来了拖拽声，少女的无能狂怒取悦了门外之人。身材粗壮的老婆子笑起来像是公鸭，她大着嗓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哎哟，我的姑娘，你以为你还能出去吗？你也不看看，你一个被退婚的大姑娘，本就该一根绳吊死。你还想着回去？做梦吧。”
“等你那没用的娘死了之后，你才会被卖出去。”
“今日老爷大喜，兰夫人入了朱家门，以后兰夫缺家做主。你们母女听话也就罢了，不听话，呵呵……”
少女气的浑身颤抖，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转，柴刀几乎松脱出去：“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瑜儿……”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朱瑜连忙擦干了泪水，颤抖着深吸几口气，强压下了情绪转过身去：“娘，你醒啦？”
廊檐下站着一位身形消瘦的美妇人，身上的粗布麻衣也没能遮住她通身的气度。此刻她慈爱地看向了自己的女儿，声音中难掩疲惫：“过来。”
少女抽抽鼻涕，低着头慢慢向着母亲走去：“娘，对不起。我没能忍住脾气，又同他们争执了。”
朱瑜难过极了：“明明知晓同他们争执不会有任何好处，可是我还是没忍住。”
温馨抬手摸了摸朱瑜的软发，软声道：“你同我年幼时一般，脾气急气性大。这不是你的错，若是当年的我，只怕早就将这群刁奴打杀了。”
朱瑜鼻子一酸，眼泪再也没忍住滚落下来。她慌忙抬手擦去眼泪，强装着笑脸：“娘，我去将饭热一热。那婆子送了鸡汤来，娘喝了好养身体。”
温馨摆摆手，抬头看向空：“那不是鸡汤，那是蓝氏的施舍，你是知道娘的脾气的，娘吃不下去。不过那婆子有一句话没错，那确实是好东西，娘不吃，瑜儿可以吃。”
朱瑜看向自己的母亲，是啊，这种嗟来之食，母亲怎能吃得下去？
朱瑜低头，憋气道：“娘不吃，我也不吃。”
温馨正色道：“不，你得吃。吃了才有力气。”
湿润的柴火燃烧后冒出了浓烟，朱瑜打开了破窗，让晚风将烟尘带出房间。来到庄子上数月，朱瑜不但学会了如何通风透气，还学会了如何用最少的柴火取暖。
看着女儿在简易的炉灶前热饭菜，温馨心头酸涩：“我家瑜儿受苦了……”
明明数月前，瑜儿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朱家嫡女，有恩爱的父母，有能干的兄长，还有一份美满的姻缘。
短短数月，温家从云而落至悬崖，温馨和儿女也饱受了人间冷暖。
火光照亮了朱瑜的脸，朱瑜双手抱着肩，茫然道：“阿娘，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温馨没有话，朱瑜道：“女儿不怕死。女儿只是想不明白，他怎么这么能伪装？不是一两日，不是一两年，二十多年的夫妻，他做了女儿十五年的父亲。哪怕是装的，也不可能毫无情谊。怎么……怎么就翻脸无情了呢？”
这个问题，温馨问过自己很多遍：“是啊。即便是一条狗，养了二十多年也该有情谊了。事实证明，人不如狗。狗不会算计，而人可以从未见面就步步为营满心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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