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零七分，卓西度在生物钟的召唤下准时醒来。窗外还沉在浓墨般的夜色中，只有远处工地的探照灯刺破黑暗，像一把光剑悬在城市上空。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惊醒隔壁屋的陈伟明。昨晚他们盘战深夜，三个销售点加起来卖了286碗粉，净利润51元——这是开业以来的最高纪录。陈伟明兴奋得非要开瓶白酒庆祝，结果喝得酩酊大醉。
煤油灯点亮后，卓西度从枕头下摸出账本，在昨日那一栏郑重写下\"51.00\"。这个数字让他指尖微微发颤。在前世，他直到三十岁评上副教授，月薪才突破五十元大关。而现在，一就赚到了。
账本前面的页面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开支：铝锅5元、米粉0.1元\/斤、猪骨0.3元\/斤......每一笔都精确到分。这是前世做研究养成的习惯，如今用在生意上竟如疵心应手。
厨房里，两个广西妹阿秀和阿萍已经起来了，正蹲在井边洗菜。见卓西度进来，阿秀慌忙站起来，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卓哥，今这么早？\"
\"多备些料，老张那边复工了。\"卓西度系上围裙，开始熬制汤底。自从生意扩大后，他很少亲自动手，但骨头汤的配方始终自己掌握。这是前世农场食堂老师傅的秘诀：在汤里加一块陈皮和两粒丁香，能去腥增香。
大锅里的水开始冒泡时，陈伟明揉着眼睛进来了，身上还带着酒气：\"几点了？你怎么不叫我...\"
\"还早，你去检查下三个点的食材配送。\"卓西度头也不抬地撇着汤沫，\"对了，工业区那边今开始送新播，别忘了。\"
陈伟明咕咚咕咚灌了半瓢凉水，突然想起什么：\"差点忘了！昨晚林技术员，电子厂有一批残次品电子表要处理，三块钱一个，问我们要不要。\"
卓西度手中的长勺顿了顿。前世记忆中，1983年底会严打走私电子产品，不少商贩因此入狱。\"不要碰。现在餐饮生意稳定，别节外生枝。\"
\"你就是太保守。\"陈伟明撇撇嘴，还是老老实实去准备配送了。
蒙蒙亮时，第一批汤底已经熬好。卓西度尝了尝味道，又加了一撮盐。前世做教授时，他曾在论文中论述过\"味觉经济学\"——不同收入群体对食物价格的敏感度差异。现在他将其应用在实践中：工地工人偏好重油重盐，而工厂女工喜欢清淡些的，外资白领则愿意为\"特色风味\"多付钱。
\"卓哥，出事了！\"阿萍慌慌张张跑进来，\"工商所的人在我们人民路点抽查，卫生不合格！\"
卓西度心里一沉。那个点靠近市政府，是他们最赚钱的摊位，每能卖八十多碗。\"阿秀看火，我去看看。\"他脱下围裙就往外跑。
人民路摊点前已经围了一圈人。两个穿制服的工商人员正在开罚单，摊主老李急得直搓手。卓西度挤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问题所在——装酸豆角的罐子没盖盖子，几只苍蝇正围着打转。
\"同志，这是我们的疏忽。\"卓西度立即认错，\"马上整改。\"
年长的工商员打量着他：\"你就是老板？大学生个体户？\"
\"是的，这是我们的营业执照。\"卓西度从墙上取下执照，\"我们一直很重视卫生，今是个意外。\"
\"执照倒是齐全。\"工商员语气缓和了些，\"但食品行业，卫生是红线。这次警告，再发现就停业整顿。\"
他们走后，卓西度立即召开现场会。三个摊点的六名员工都来了，蹲在路边听训。\"从今起，所有食材必须加盖，生熟分开。阿萍负责检查，发现问题扣当分红。\"
员工们面面相觑。卓西度设计的薪酬体系是基本工资加利润分成，违规扣钱这一条是新加的。
\"卓哥，这太严了吧？\"老李嘟囔道，\"整个人民路的摊，谁家没几个苍蝇...\"
\"要想长远发展，必须比别人规范。\"卓西度指着远处正在施工的高楼，\"看见没？深圳将来会是现代化大都剩等那些楼盖起来，脏乱差的摊都会被淘汰。\"
员工们将信将疑地点头。他们看不到十年后的深圳，但相信这个大学生老板的眼光——过去一个月，跟着卓西度干的人，工资都比国营厂工人高了。
中午时分，卓西度正在主店算账，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三十出头，梳着油光水亮的分头，手提公文包，一看就是外资企业的职员。
\"听你们这有正宗的广西煮粉？\"男人用带着港腔的普通话问。
卓西度起身相迎：\"是的，您要...\"
\"我是香江酒家的采购经理。\"男容上名片，\"我们老板是广西人，想找地道的家乡菜师傅。工商局推荐了你们。\"
香江酒家——卓西度心头一跳。这是深圳第一家合资酒店，在前世直到九十年代都是高端餐饮标杆。如果能搭上这条线......
他亲自下厨做了一碗粉，特意加重了酸笋和辣椒的比例，这是广西人最爱的口味。经理尝了几口，眼睛一亮：\"就是这个味！我们想请你每周去酒店指导一次厨师，每次付30元，材料我们出。\"
30元！相当于普通工人一周工资。卓西度强压住兴奋，平静地应下来。经理留下定金走后，他忍不住攥拳挥了挥——这不仅是一笔额外收入，更是接触高端客户的机会。
下午送货时，卓西度特意绕到香江酒家考察。六层高的白色建筑在1983年的深圳堪称豪华，门口停着几辆进口轿车，穿旗袍的迎宾姐微笑着为客人开门。他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油渍的衬衫和塑料凉鞋，突然有些自惭形秽。
\"总有一，我也要堂堂正正走进去吃饭。\"他在心里暗暗发誓。
回到店里，陈伟明正兴奋地等着他：\"卓哥！老张介绍了个大生意！他们工地要接待香港考察团，订100人份的高档餐盒，每份给1元钱！\"
卓西度迅速心算：100元营业额，成本约40元，净赚60元——相当于他们三的利润。\"有什么要求？\"
\"要用一次性饭盒，每份要有肉有菜，配一次性筷子。\"陈伟明挠头，\"就是...要开发票，咱们没公章啊。\"
发票问题确实棘手。1983年的个体户大多没有发票资格，国营商店又不屑与他们打交道。卓西度沉思片刻，突然想起早上香江酒家的名片。
\"有办法了。\"他拿出名片，\"找香江酒家帮忙代开，付点手续费。\"
陈伟明瞪大眼睛：\"这能行？\"
\"试试看。\"前世的研究中，卓西度了解过特区初期的\"变通\"做法。很多政策尚未明确时，这种企业间的互助很常见。
傍晚，他们带着样品来到香江酒家。采购经理尝过之后爽快地答应了，条件是以后每月低价供应他们二十斤酸笋。\"香港客人就爱这口。\"经理笑着。
回程路上，两人兴奋地规划着明的采购清单。突然，一辆摩托车从后面呼啸而过，差点撞到陈伟明。\"找死啊！\"他骂了一句，却发现摩托车在前方急刹，骑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林技术员。
\"找你们半了！\"林技术员气喘吁吁地，\"那批电子表，三块钱一个，再不要就给别人了！\"
陈伟明眼睛发亮，看向卓西度。卓西度却摇头：\"我们专注餐饮，不做电子。\"
林技术员凑近低声道：\"傻啊！这表在广州能卖十五，拿到内地更贵。你们有特区通行证，来回方便...\"
\"谢谢好意，真的不考虑。\"卓西度坚决地。前世记忆中，就在下个月，深圳会严打一批电子表走私商，有人被判了十年。
林技术员悻悻地走了。陈伟明忍不住抱怨：\"卓哥，你也太胆了。深圳谁不搞点副业？光靠卖粉，什么时候能发财？\"
\"财不入急门。\"卓西度望着远处正在施工的国贸大厦，\"你看那座楼，一才盖一层，但两年后就会成为全国最高建筑。\"
陈伟明将信将疑：\"你怎么知道？\"
卓西度自知失言，赶紧转移话题：\"猜的。对了，明得去办税务登记，听个体户也要开发票了。\"
晚上盘账时，他们发现今的营业额突破了120元。陈伟明兴奋地提议去买台电视机，被卓西度否决了：\"先买辆三轮车，送货方便。剩下的钱存起来，我打算租个正规店面。\"
\"又投资？\"陈伟明哀叹，\"来深圳三个月，我连歌舞厅都没去过...\"
卓西度笑着从账上支了十元钱给他：\"今晚去开开眼界吧。记得明七点回来备货。\"
陈伟明欢呼着跑了。卓西度独自留在铁皮屋里，就着煤油灯的光线给家里写信。他告诉父母生意很好，寄回了100元钱，谎称是\"季度奖金\"。写完后，他又拿出一张纸，犹豫片刻，开始给韦国强写第二封信：
\"国强：
见信好。
生意渐有起色，已租固定店面。深圳变化日新月异，昨日见国贸大厦已建至二十层，听闻明年将成中国第一高楼。
伯母病情如何？如需药品，深圳这边种类较全。另，特区医院有广西籍大夫，医术精湛。
随信再附100元，请勿推辞。若改变主意，随时欢迎来深。
西度
9月28日\"
写完后，他仔细折好信纸，却没有立即装入信封。窗外，深圳的夜空被工地的灯光映成暗红色，远处传来推土机的轰鸣。卓西度想起前世韦国强病重时，自己曾去县城医院探望，那时老友已经瘦得脱形，却还惦记着学生的期中考试。
\"这一次，我一定要改变你的命运。\"卓西度轻声自语，将信和钱一起封入信封。煤油灯的火焰在他眼中跳动，像是希望的微光，又像是决心的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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