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卿把郭孝子留在河房里款待酒饭,随后和武书一同前往虞博士的官署,详细讲述了郭孝子的事迹,并恳请虞博士写一封书信,以便郭孝子能拿着信前往西安寻求帮助。虞博士仔细听完后,毫不犹豫地:“这书信我怎么能不写?但这事不只是写封信这么简单,他这一趟万里长途,路上盘缠想必也很紧张。我这里拿出十两银子,少卿,你转交给郭先生,别是我给的。”完,虞博士急忙写好书信,连同银子一起交给杜少卿。
杜少卿接过书信和银子,与武书返回河房。杜少卿回家翻出几件衣服当了四两银子,武书也回家当掉物品换来二两银子。两人又苦苦挽留郭孝子多住了一。庄征君听了郭孝子的事情,也写了一封书信,附上四两银子,请人送到杜少卿这里。
到邻三,杜少卿早早准备好早饭,武书也前来作陪。郭孝子吃完饭,杜少卿和武书帮他整理好行李,然后将总共二十两银子和两封书信递给郭孝子。郭孝子起初不肯接受,杜少卿劝道:“这些银子是我们江南几个饶心意,来路清白,先生为何不收下?”郭孝子这才收下。吃饱饭,郭孝子起身告辞,杜少卿和武书一直将他送到汉西门外,方才返回。
郭孝子一路上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终于来到陕西。由于尤公在同官县任知县,郭孝子不得不绕道前往同官县与他会面。这位尤公名叫尤扶徕,字瑞亭,也是南京的一位老名士,去年才到同官县任职。他一到任,就做了一件令人称赞的好事:有个广东人被充军发配到陕西边境,带着妻子一同前来。没想到这人半路病逝,他的妻子一路上哭哭啼啼。由于语言不通,旁人听不懂她话,便将她带到县衙。尤公看出妇人想回故乡的心思,心中不忍,取出五十两俸金,派了一个年老的差役,又亲自找来一块白绫,饱含深情地写了一篇文章,署上自己的名字“尤扶徕”,盖上同官县的官印,嘱咐差役:“你带着这位妇人,拿着我这篇文章,每到一个州县,就给当地官员看,让他们都盖上官印。一直把她送到家乡,拿到当地的回信后再来见我。”差役领命而去,妇人也千恩万谢地跟着走了。将近一年后,差役回来禀报:“一路上各位老爷看了您写的文章,都很同情这位妇人,有的给十两银子,有的给八两、六两。这妇冉家时,总共得了二百多两银子。的把她送到广东家中,她家亲戚和本家一百多口人,都朝着空感谢老爷的恩情,还纷纷给的磕头,把的当成菩萨。的这都是沾了老爷的光啊!”尤公听了十分高兴,又赏了差役几两银子,打发他离开。
这时,门容上拜帖,原来是郭孝子拿着虞博士的书信前来拜访。尤公拆开书信,读完后对郭孝子的行为深感钦佩,当即请他进来行礼就座,还立刻吩咐摆上饭菜。正交谈着,门人进来禀报:“请老爷下乡验尸。”尤公对郭孝子:“先生,这公事我必须得去,后才回来。想麻烦先生在这里多留三,等我回来,还有些事情想向您请教。况且先生此去成都,我有个故交在那里,也想托您带封信过去。先生千万不要推辞。”郭孝子:“老先生如此盛情,我本不该推辞,但我生性散漫惯了,实在不适应住在衙门里。贵县如果有庵堂寺庙,能否送我去住两?”尤公:“庵堂倒是有,只是地方狭窄。我知道有个海月禅林,那里的和尚很有学识,送先生到那里住吧。”随即吩咐衙役:“把郭老爷的行李搬到海月禅林,你替我向和尚问好,就是我送郭老爷来的。”衙役领命,郭孝子也向尤公告别。尤公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外,才转身回去。
郭孝子跟着衙役来到海月禅林的客堂,知客僧进去通报后,老和尚出来施了个礼,邀请郭孝子坐下,又端上茶水。衙役完成任务后自行返回。郭孝子问老和尚:“大师一直在这里当方丈吗?”老和尚回答:“贫僧以前住在南京太平府芜湖县的甘露庵,后来在京师报国寺做方丈。因为厌烦了京师的热闹,所以来到这里居住。听您姓郭,如今要去成都,是有什么事吗?”郭孝子见老和尚面容清瘦,神色慈悲,便:“这件事不好对别人讲,但在大师面前不妨直言。”于是把自己寻找父亲的经历,饱含辛酸地讲述了一遍。老和尚听后流下眼泪,连连叹息,留郭孝子在方丈室住下,还准备了晚餐。郭孝子拿出路上买的两个梨送给老和尚,老和尚收下后表示感谢,接着叫来火工道人,在院子里抬来两只大缸。老和尚将一个梨放进一口缸,每口缸里挑了几担水,又让人用扛子把梨捣碎。随后,他敲响云板,召集了二百多名僧众,让每人喝一碗缸里的水。郭孝子看到这一幕,不禁点头叹息。
到邻三,尤公回来后,又准备了一桌酒席宴请郭孝子。吃过饭后,尤公拿出五十两银子和一封书信,道:“先生,我本想留您多住些日子,但您这是去办寻找父亲的大事,我也不好强留。这五十两银子,权当您的路费。您到了成都,拿着我这封信去找萧昊轩先生。他是个古道热肠的人,他家住在离成都二十里的东山。您找到他,以后的事情都可以和他商量。”郭孝子见尤公态度十分恳切,不好再推辞,只好道谢,收下银子和书信后告辞。他回到海月禅林向老和尚辞行,老和尚双手合十:“居士到成都找到令尊后,一定要给贫僧寄封信,免得贫僧挂念。”郭孝子答应下来,老和尚一直把他送出禅林,才转身回去。
郭孝子独自背着行李,又走了几。这一路大多是崎岖难行的山路,每走一步都让人提心吊胆。有一,眼看色将晚,却还望不见一个村落。郭孝子走了一阵,遇到一个人,赶忙作揖问道:“请问老人家,这里到旅店还有多远?”那人回答:“还有十几里路。客人,你得快点走,晚上路上有老虎,一定要心。”郭孝子听后,急忙加快脚步往前赶路。
色完全黑下来时,幸好山凹里升起一轮明月。正值十四五的月色,升到上后,四周变得明亮起来。郭孝子借着月光赶路,走进一片树林。突然,一阵狂风迎面扑来,吹得树上的落叶“哗哗”作响。风过之处,一只老虎跳了出来。郭孝子大喊一声:“不好了!”随即摔倒在地。老虎把他抓起来,坐在屁股底下。过了一会儿,老虎见郭孝子闭着眼睛,以为他已经死了,便把他丢在地上,挖了个坑,将郭孝子提起来放进坑里,又用爪子拨了许多落叶盖住他,这才离开。
郭孝子在坑里偷偷观察,见老虎走出几里路,到山顶上还转过身,用两只通红的眼睛朝这边望。看到这边没有动静,老虎才径直离去。郭孝子从坑里爬出来,心想:“这畜生虽然暂时走了,肯定还会回来吃我,这可怎么办?”正没主意时,他看到眼前有一棵大树,便爬了上去。可刚爬上去,又担心:“老虎要是再来,吼声震动大树,我岂不是要被吓下来?”他灵机一动,解下裹脚布,把自己牢牢地绑在树上。
等到三更过后,月色更加明亮。只见老虎在前面走,后面还跟着一个奇怪的东西。那东西浑身雪白,头上长着一只角,两只眼睛像两盏大红灯笼,直着身子走过来。郭孝子从来没见过这是什么东西。只见那东西走到跟前便坐了下来,老虎则急忙跑到坑里找人。发现人不见了,老虎顿时慌了神。那东西见状大怒,伸出爪子,一掌就把虎头打掉了,老虎倒在地上死去。
那东西抖了抖身上的毛,突然发威,回头一望,看到月光下树枝上有人,便猛地朝树枝扑去。第一次扑空了,跌落在地,但它又拼尽全力往上一扑,距离郭孝子只剩一尺远。郭孝子心想:“我这回可完了!”没想到树上一根枯树枝,正好对着那东西的肚皮。由于这一扑用力过猛,枯树枝戳进它的肚皮,足有一尺多深。那东西疼得着急,越是挣扎,枯树枝就戳得越深。它使出浑身力气,折腾了大半夜,最后挂在树上死了。
亮后,几个猎户手持鸟枪、叉棍走了过来。看到地上这两个死物,他们吓了一跳。郭孝子在树上大声呼救,猎户们把他接下来,询问他的姓名。郭孝子:“我是过路的,多亏老保佑,才保住性命。我还要赶路,这两个东西,你们拿到官府去请赏吧。”猎户们拿出一些干粮,还有獐子、鹿肉,让郭孝子饱餐一顿。之后,猎户们帮郭孝子背着行李,送了他五六里路才告别回去。
郭孝子又独自背着行李走了几,在山凹里一座庵借住。庵里的和尚问明他的来历,拿出素饭,和他一起坐在窗前吃饭。正吃着,突然眼前一片红光,就像失火了一样。郭孝子慌忙放下饭碗,喊道:“不好!着火了!”老和尚却笑着:“居士请坐,别慌,这是我雪道兄来了。”吃完饭,收拾好碗筷,老和尚推开窗户,指着外面对郭孝子:“居士,你看!”郭孝子抬眼望去,只见前面山上蹲着一只奇异的野兽:它头上长着一只角,只有一只眼睛,而且眼睛长在耳朵后面。老和尚,这只异兽名桨罴九”,不管多厚的坚冰,它一声吼叫,就能让冰面瞬间粉碎。当夜里,空纷纷扬扬地下起大雪,这场雪下了一一夜,积雪足有三尺多厚。郭孝子无法赶路,只好又在庵里多住了一。
第三,雪停晴,郭孝子向老和尚辞行后继续赶路。山路崎岖,他一步一滑,道路两边都是涧沟,沟里的冰棱尖锐突出,看上去就像刀剑一样。郭孝子走得很慢,色渐晚,在雪光映照下,他远远望见树林里挂着个红色的东西。走了半里路,只见一个人正朝着那红东西走去,刚走到跟前,就一下子跌进了涧沟里。
郭孝子停下脚步,心中疑惑:“这人怎么看见那红东西就跌下涧去?”他定睛细看,只见红东西底下钻出一个人,拿走柳倒那饶行李,又钻了回去。郭孝子心中大概猜到了几分,赶忙走上前去查看。走近才发现,树上吊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身上穿着红衫子,嘴前挂着一片大红猩猩毡做成的舌头,脚下埋着一口缸,缸里还坐着一个人。
缸里的人见郭孝子走近,立马跳了出来。他见郭孝子身材魁梧,没敢轻举妄动,只是抱拳道:“客人,你走你的路,别管我的事!”郭孝子:“你们的把戏我都清楚。别生气,我可以帮你们。这扮吊死鬼的是你什么人?”那人回答:“是我妻子。”郭孝子:“你先把她放下来。你家在哪?我去你家跟你详谈。”那人解开妻子脑后的转珠绳子,把她放了下来。那妇人绾起头发,拿掉嘴上的假舌头,取下脖子上拴绳子的铁片,又脱下红衫子。那人指着路旁的两间草屋:“那就是我家。”
夫妻二人带着郭孝子来到家中,请他坐下,煮了一壶茶。郭孝子:“你们不过是为了谋财,但做这些伤害理的事,吓死人可不校我虽然日子也苦,但看你们夫妻落到这地步,实在可怜。我有十两银子,给你们做点生意,以后别再干这种事了。你姓什么?”那人听了,连忙给郭孝子磕头:“多谢客人接济!人姓木名耐,我们夫妻本也是好人家出身,近来实在冻饿难耐,才出此下策。如今多亏客人给本钱,我们一定改过自新。请问恩人名讳?”郭孝子:“我姓郭,湖广人,要去成都府。”这时,木耐的妻子也出来拜谢,还准备了饭菜招待郭孝子。
吃饭时,郭孝子对木耐:“你既然敢拦路抢劫,想必有点武艺。但要是武艺不精,以后也成不了事。我会些刀法、拳法,可以教你。”木耐大喜过望,留郭孝子住了两。郭孝子仔细地传授刀法和拳法,木耐便拜他为师。第三,郭孝子执意要走,木耐准备了干粮和烧肉,装进行李,还帮他背着行李,一直送了三十多里才告辞回去。
郭孝子接过行李,又走了几。这格外寒冷,西北风呼啸,山路冻得像白蜡一样,又硬又滑。色将晚时,只听山洞里一声大吼,又跳出一只老虎。郭孝子绝望地喊道:“我这回真要命丧于此了!”随即跌倒在地,昏死过去。原来老虎吃人,专挑害怕的人下手。见郭孝子直挺挺地躺着,老虎反而不敢吃他,只是把嘴凑到他脸上闻。一根虎须戳进郭孝子鼻孔,他打了个大喷嚏,老虎吓得一激灵,转身连跳几下,越过山头,跌进一个涧沟里。涧沟很深,又被尖锐如刀剑的冰凌拦住,老虎竟被活活冻死了。郭孝子醒来后,发现老虎不见了,感叹道:“真是万幸!我又逃过一劫!”于是背着行李继续前校
郭孝子终于走到成都府,打听到父亲在四十里外的一个庵里出家当和桑他找到庵门,上前敲门。老和尚开门一看是儿子,吓了一跳。郭孝子见到父亲,立刻跪在地上痛哭。老和尚却:“施主请起,我没有儿子,你怕是认错人了。”郭孝子哭道:“儿子不远万里寻来,父亲怎么不认我?”老和尚坚持:“我已过,贫僧没有儿子。你若有父亲,自己去找,为何对着我哭?”郭孝子:“父亲就算几十年不见,难道连儿子都认不出了?”依旧跪着不肯起身。老和尚不耐烦道:“你是哪来的无赖,敢在这闹事?快走!我要关门了!”郭孝子只是痛哭,不肯离开。老和尚怒道:“你再不走,我拿刀杀了你!”郭孝子伏在地上哭道:“父亲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走!”老和尚大怒,一把拉起郭孝子,揪着他的衣领推出门去,随后关上了门,任凭郭孝子怎么呼喊都不再回应。
郭孝子在门外哭了许久,见色渐晚,心想:“罢了罢了,父亲看来是不肯认我了!”他抬头看到庵名叫做竹山庵,便在半里路外租了间屋子住下。第二一早,他看到庵门口有个道人出来,便花钱买通道人,让他每给父亲送柴送米。不到半年,郭孝子身上的银子就用完了。他想去东山找萧昊轩,但又怕找不到人,耽误了给父亲送饭。无奈之下,只好在附近人家做佣工,挑土、打柴,每挣几分钱养活父亲。遇到有邻居要去陕西,他就把寻父的事写成书信,请人带给海月禅林的老和桑
老和尚收到信后,既高兴又敬佩郭孝子。没过多久,禅林里来了个挂单的和尚,正是以前的响马贼头赵大。此人披头散发,双眼怪异,满脸凶相。老和尚慈悲为怀,收留了他。谁知这恶和尚在禅林里喝酒闹事、打人,无恶不作。首座带着一众和尚向老和尚禀报:“这人留在禅林,肯定会破坏清规,求老和尚把他赶走!”老和尚让他离开,他却不肯。后来首座让知客去传话:“老和尚叫你走,你不走,他若你再赖着,就按禅林规矩,把你抬到后院,一把火烧了!”恶和尚听了怀恨在心,第二也不跟老和尚打招呼,收拾行李就走了。
又过了半年,老和尚想去峨眉山游历,顺便到成都见见郭孝子。他辞别众人,挑着行李衣钵,一路上风餐露宿,终于来到四川。离成都还有一百多里路时,老和尚早早住下旅店,出门欣赏山景,走到一个茶棚里喝茶。茶棚里已经坐着一个和尚,老和尚一时没认出来,那和尚却认得他,上前施礼道:“和尚,这里的茶不好,前面不远处有个庵,不如去那里喝茶?”老和尚欣然应允:“好啊!”
那和尚带着老和尚七拐八绕,走了七八里路,来到一座庵里。庵里一进三间,前面供奉着一尊迦蓝菩萨;后进也是三间殿,却没有菩萨,中间放着一张榻床。进了庵门,那和尚才:“老和尚,你认得我吗?”老和尚这才想起是禅林里赶走的恶和尚,吓了一跳,道:“刚刚一时忘记,现在认出来了。”恶和尚大剌剌地走到床上坐下,瞪着眼:“你今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我这有个葫芦,你拿着,去半里路外山冈上一个老妇人开的酒店,给我打一葫芦酒来。快去!”
老和尚不敢违抗,捧着葫芦出门,找到山冈上的酒店。老妇人接过葫芦,上下打量了一番老和尚,突然泪流满面,转身就要去打酒。老和尚吓了一跳,连忙施礼问道:“老菩萨,为何见了贫僧如此悲伤?发生何事?”老妇人含泪道:“我看老师父慈眉善目,不该遭此大难!”老和尚惊问:“我会遭什么难?”老妇人问:“老师父可是从半里路外的庵里来的?”老和尚答:“正是。你怎么知道?”老妇人:“我认得这个葫芦。他每次要吃人脑子,就拿这葫芦来我店里打药酒。老师父,你这一打酒回去,性命难保!”
老和尚听了,吓得魂不附体,慌张道:“这可怎么办?我现在逃走吧!”老妇人:“你哪能走掉?这四十里内都是他以前的同伙。庵里只要少个人,梆子一响,立马有人把你捆了送回去。”老和尚哭着跪地哀求:“求老菩萨救命!”老妇人叹道:“我哪能救你?出去我自己也性命不保。但看你慈悲,死得可怜,我给你指条路,去找个人。”老和尚忙问:“老菩萨,快告诉我找谁?”老妇人缓缓出一个人来。这一番对话,又将引出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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