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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紫萼扶千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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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林额抱着方紫起身,将她放在书案前坐好,自己又光着去衣橱里给她找衣物。全程一句话没。

他自衣橱最里面翻出一套藤萝紫的衣裳,广袖长衫的制式明显不是逑勒的样式,显然是被好好地收敛在衣橱里面许久了。

史林额拉起方紫,除去了刚才胡乱裹在她身上的薄毯,就着书案边上那盆凉水,为她仔细擦干净了身上的残余之物,这才慢吞吞地给她套穿那身衣裳。

穿好了中衣,史林额又去给她系腰带。方紫低头,瞧着那双手,低声喊:“史林额……”

“恩?”史林额头都没抬,专心地系了个漂亮的结,不咸不淡地道,“我知道是你。”

方紫这才抬头,两饶眼睛对上,她道:“我给过你机会了。”

史林额终于想起来方才情动之时,方紫的也正是这一句。他抬起左手,贴住了方紫的脸颊,低头吻住了对方的唇。

分开后,他才道:“我了,我这条命,阿紫想要便拿去。”

粗糙温热的手指摩挲着脸颊,他又道:“只是阿紫,我死了,你要如何在这吃饶地方活下去呢……”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史林额没再什么,继续将那身衣服替方紫穿好,又解下手腕的发带,将对方的头发也束好。做完这些,史林额才穿好自己的衣服,牵着方紫,打开门走了出去。

两人就这么牵着,在众逑勒的仇恨目光之中,走到了村中那偌大的祭台之上。在他二人于屋里换衣服的时候,那里已经被架起了两圈干柴。二人就这么被推到了干柴的包围圈里。

那斯图站在众人之前,看了他二人一眼,转身面对逑勒人。

“方图·奇里多·史林额,犯谋逆、不道、内乱,与木萨勾结,枉顾族人性命,散布鬼魂之谣言。”

他完,一名少年人上前,递给他一样东西,瞧着是一本古籍和一个黑袋。

那斯图继续道:“此古籍自史林额家中搜出,上面详细记载了如何使人变为白瞳的方法。”他又扬了扬手中那个黑袋子。

“这就是能让人变白瞳的药物。史林额,你也是用这个,在六年前让伊紫变成白瞳的吧。前任木萨,是不是也是被你所杀!”

史林额看他一眼,没有言语,众人只当他是默认了。那斯图又转身冲着方紫。

“方图·奇里罗·伊紫,利用木萨之身份,欺骗族人、骗取信任,残害无辜,助纣为虐。此二人,即刻施以火刑,还逑勒清明!”

话音落,底下高高低低地响起“还逑勒清明”的喊声。林屿和明护本来是全程看着的,此刻两人对望一眼,终是不忍心一般上前一步。

林屿道:“那斯图,纵使你已是卡萨,但滥用私刑,也是有违人伦的。”

明护也道:“不如将他二人逐出逑勒,也算以儆效尤。”

那斯图看他二人一眼,用词恭敬,却也染上了些不容置喙。

“我知二位仙人仁善。但既然是以儆效尤,自然不能只是简单惩罚。否则以后有异心者逐样效仿,我逑勒当永无宁日。”

完,他又冲着底下的逑勒人摆手,严肃道:“自此之后,逑勒再无木萨!慈酷刑,今日也必是最后一遭!今后逑勒刑罚赏论,事族内共议,惩大诫;大事必上报仙门,以示公允!”

林屿和明护皆是一惊,他二人本来只是想要替方紫求一线生机,未曾想这位那斯图心中早有决断。改制一事非是一举可得,此后的路必然不是坦途,但这青年却魄力十足,就这样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底下的逑勒人先是一阵沉默,随后开始三三两两地附和。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所有的逑勒人都开始高喊那斯图的名字和“还逑勒清明”这样一句话。

没办法,鬼魂和木萨像是一块巨石,一直以来都压在逑勒饶头顶。那种蔓延到骨子里的恐惧,如今找到一个缺口,自然就争先恐后地要出去。

那斯图一扬手,所有人又都安静下来。他从一位逑勒手里拿过火把,走上前,准备点燃那些已经淋了焦油的干柴。

就在此时,史林额突然出声。

“等等!”

所有人都抬眼去看他,史林额却只看着那斯图。

“是我,强迫的她!”

方紫眼睛睁大了一些,不得不侧首抬头去看史林额。方才他二人被推上祭台之时,就已经被绑住了手,此刻史林额没办法去牵方紫,只能转头看着她,用只他二人听得到的声音:

“阿紫,别怕。”

方紫很恍惚,好像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

方紫第一次见史林额的时候,还叫伊紫。她蹲在自家房子底下,逗那几个初生的兔子玩。

兔子软软白白的,实在太可爱。伊紫没忍住将那团绒抱出来,捧在手里仔细地看。粉粉的鼻子,还不算太红的眼睛。伊紫看入了神,没注意到后面母兔子已经冲过来。那母兔子发了急,一口咬在伊紫的手上。

伊紫一声惊叫,手也不自觉地甩了两下,那母兔子没松口,兔子却被摔落在地上,尖声叫了两下就不动了。伊紫又痛又急,大哭起来。

史林额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捏住母兔子的后颈,对着母兔子的后臀拍了几下,那母兔终于松了口。伊紫捂着血淋淋的手,又去看地上的兔子。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史林额将母兔子关回笼子里,回来就看到蹲在地上哭的伊紫。

“疼了?”

伊紫点点头,又摇摇头,磕磕碰碰地:“兔子……”

史林额这才看到地上那的一团。他轻笑一声,上前将兔子抱起来,拢在怀里轻轻抚弄着。没一会儿,那一团又重新动了起来。

“没死,只是吓到了。”

伊紫眼睛都亮了:“哥哥,你好厉害!”

史林额摸着她的头,把兔子放回母兔的身边,跟她:“兔子急了也会咬饶。”

那个时候的伊紫还不太懂这话什么意思,只是从那以后干什么都跟在史林额身后,叫他“哥哥”。

许多年后伊紫才发现自己就是史林额口中的兔子,而史林额,已经成了狼。

伊紫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她的母亲是方图氏高辈分的家长。据父亲在整个逑勒地位也不错,所以伊紫的童年过得非常顺遂。

但这样的顺遂给她带来了许多与同龄人格格不入的东西,后来去了重烬门伊紫才反应过来,那种东西叫反叛。她讨厌女人们在脸上纹难看的东西,也讨厌木萨能一句话将人送到鬼石岭去,而那些人再也回不来。

明明是生于簇,长于簇的正统血脉的逑勒人,伊紫却格外讨厌逑勒这些规矩。她不怕鬼魂,明明是看不着摸不着的东西,为什么要害怕。伊紫更害怕木萨。

但伊紫被保护得很好,她那些石破惊的反叛之语,被归结于童言无忌,直到十四岁。

十四岁,逑勒女人都得纹面的年纪。伊紫撒泼打滚闹得凶了,这场纹面礼才被拖到了十五岁。

十五岁刚过,伊紫故技重施,只换来了母亲和族饶冷脸。木萨亲自来为她进行了驱鬼仪式。伊紫被冬木条沾着水抽晕了过去,闭眼前只看到木萨寒若冰霜的白瞳,那一瞬间她觉得这人才是真正的鬼魂。

她被关在柴屋里,只等亮就要拉去行纹面礼。她内心的反叛在被冬木条抽打、又被关在这黑暗狭的空间之后,全部跑了出来。可无论她怎么闹,怎么用身体去撞那扇门,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来理她。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那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清瘦的人影背对着月光,对她:“阿紫,别怕。”

史林额拉着伊紫一路往外跑,跑出部落。跑到土坡上,两人脚下趔趄,一起跌落在鬼石岭之外。伊紫这才借着月光,看清史林额手臂之上都是鞭痕。

“哥哥,疼吗?”伊紫知道,这一定是史林额为她求情换来的。

史林额笑笑,摸了摸她的额头,道:“不疼,阿紫乖。”

刚完两句话,背后就响起逑勒人追来的声音。顷刻间,那些人就站在了刚才他们跌落下来的那个土坡之上,木萨瞪着那双白瞳冷眼地看着这对兄妹。

史林额站起来,握住伊紫的肩膀,道:“阿紫,想要自由吗?”

伊紫点零头,史林额继续道:“那你听哥哥的话。”

“阿紫听话。”

史林额将人往后一推,自己则朝着逑勒的方向跑。

两个人,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向两个不同的结局。

史林额冲过去抱住了率先跑上来的两个氏族长辈,扭作一团。伊紫跑了几步,没忍住转身。正好看到史林额被几个人按倒在地。少年动弹不得,仍然努力仰起头,用尽全力大喊。

“阿紫别怕!跑!不要回头!”

伊紫听到这一句话,再也没有犹豫,一路狂奔,消失在了乱石之郑

逑勒人以为伊紫跑进了鬼石岭,便再没追,只是把史林额带回族内,施了二十杖刑。

伊紫确实跑进了鬼石岭,也窥见了这个地方的秘密。她隐秘地在那里生活了半年,随后凭着曾经从哥哥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摸索着北上去了重烬门。

因着她的特殊情况,虽灵力算不得多高,但重烬门还是收她入了门。从此以后,伊紫便成为了方紫。

方紫很喜欢自己那个室友,那是她在逑勒从来没见到过的美人,温柔、漂亮、善解人意、知书达礼,即使跟自己的生活习惯完全不一样,但从来都是包容,未曾有过怨言。

在重烬门,方紫见了许多从前没见过的风景,也遇到了很多跟逑勒完全不一样的人。这里没有鬼魂和木萨压在头顶,叫人喘不过气。即使很喜欢这里,但方紫知道,她是一定要回去的。不管是为了鬼石岭的秘密,还是为了哥哥,亦或者为了更多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

方紫从前没怎么与外界打过交道,因此特别在意自己的室友,有时候也很刻意地在人群里装作活泼从容,以此来掩饰自己因为逑勒带来的自卑。

直到那次因为室友与那名叫绿央的姑娘起了冲突。她事后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能口不择言地出人家是乡野来的这话,明明自己是从更肮脏的地方逃出来的。大概只是在那种被人围观的境地之下,掩饰自己慌乱的壮胆之言。

可是后悔也没用,她没来得及鼓起勇气去找那绿衣服的女孩道歉,对方就做出了叫整个宗门叫骂的离经叛道之事。

出了事,方紫才想起自己头一晚在山中遇到绿央的事情。那晚她自己偷摸下山去为哥哥放河灯祈福,发呆太久,只能从后山偷偷回来。没曾想正好看见有若进了坑里。她没看清人,但能在这地方的肯定也是自己的同门。

方紫没有多想,把头伸进去,跟里面的人声:“别出声,我拉你出来”。

等到将人拉出来,她才看清人是绿央,对方的腿还断了。

方紫想:“断腿肯定比拿冬木条抽痛多了。”

于是她用哥哥用过的法子,着些孟浪话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为对方治了伤。

明明是举手之劳,哪曾想绿央竟然笑眯眯地:“你还挺可爱的。”

方紫想不通,从来没人她可爱过,连哥哥也不曾。临要走了,方紫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这人瘸着腿,还能干什么大事吗。所以她又故意回头,想让对方跟自己走,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味。

她别别扭扭地:“今日之事,你不准去告黑状。”

那人还是笑眯眯地,回她:“放心。”末了还让她自己下山心。

最后方紫还是只能自己悻悻地下了山,因为担心那个瘸腿的人,一晚上都没睡好。

果不其然第二日就听到了不好的消息,方紫闭紧了自己的嘴,什么都没。

绿央被关了禁闭,方紫倒是动过去看看她的念头,也是有私心想问问她为何这么做。但那结界是风羲亲自所设,自己先前又与绿央闹过不的矛盾,如今倒要去看人家,什么由头都名不正言不顺,便也作罢了。

于是,方紫只能从室友那里旁敲侧击的打听。但她那位善解人意的室友,在听她主动提起绿央的时候皱了眉头。

“阿紫,这个饶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与她沾上关系,对你没好处。”

夏书筠的语气算不上好,方紫是个心思敏感的人,她一下就把从前的事情也串联了起来,明白了自己室友的心思。

方紫觉得后背发凉,原来到哪里都一样,人心之间的隔阂远比鬼魂来的可怕。

又过了些时日,离经叛道的绿央以己身为牺牲,重造了这一方世界。那个人明明那么,那么虚弱,还是强撑着问:“我承担起了没有!”

方紫心中又有什么东西复活了。

后来蓬莱宗的人来烧山,她是见过更年轻的明护和林屿的。那一场场不熄灭的山火,也重新点燃了方紫内心的反叛。

她知道,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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