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巷一处宅院内，几株野山茶花丧眉搭眼，花枝枯黄，全然没了原先开得热烈奔放的模样，曾经艳丽如锦的花瓣，如今掉得差不多，残存的几片也褪去了鲜亮的光泽，边缘卷曲低垂，仿佛是对陡然更换环境的不满，用生命做出控诉。
琼枝端着花洒，正准备给山茶花浇水，见此情形，心中不悦：“贱皮子，好肥好土供着，还能开成这样，生福薄命。”
自打从云溪村将这几朵山茶花移栽进院，原本开得正盛的花瓣，日渐凋敝，不管施多少肥无济于事，好似在告诉她，它本就不该属于榴花巷。
琼枝懒得再管它死活，正欲回房，听到院外传来扣门声，她眉心一皱，以为又是隔壁院的母女俩作妖，本不想理会，奈何门越敲越响。
她没好气地开了门，发现屋外站着一个厮打扮的青年，琼枝一眼瞧出来是邱夫人身边的人。
冯知意最近一直在给邱夫饶儿子治病，颇得邱夫人赏识，连先前看不顺眼冯知意的梁翎翎，近来二人也是同进同出，亲密得像是闺中密友一般。
琼枝忙笑着将人领进门，带到冯知意面前。
厮恭敬地递上来一份点心：“上回来府上，夫人见冯大夫爱吃酸奶糕，今日厨房又做了些，夫人让的赶忙送过来，还是热乎的呢。”
冯知意今日穿一件淡粉色绣花襦裙，袖口与领口处绣了白纹蝴蝶，身姿纤细，玉骨冰肌，梳了个简单发髻，长如瀑布的发丝乖巧地铺在肩后，鬓边簪一朵木槿花发簪，整个人清丽出尘，减淡眉心一点红带来的艳色。
屋内燃着炭火，不时有炭火爆裂发出的噼啪声，厮盯着冯知意身上的裙袄多看了两眼，依稀记得在何处见过，正想着，眼前递过来一枚细银锭。
琼枝笑意盈盈：“大冬的，劳烦哥跑一趟，一点子心意拿去买酒喝吧。”
厮从前跟着邱夫人在京都，专管迎来送往事务，对这些客套话早习以为常，笑着接过手，又将另一份包裹荷叶边的方包递上前：
“这份是我家姐托的送来的，最近在东市很火的一家铺子，排队没半个时辰买不到。”
梁翎翎出手比邱夫人还要大方，最近一段日子，又是送衣料首饰，又是送吃食玩具，榴花巷院子快被她送的东西堆满了。
琼枝露出一分真心实意的笑：“多谢你家姐。”
亲自送人离开后，她兴致勃勃打开厮送来的东西。
邱家的点心厨娘是从京都带过来的，手艺非寻常酒楼的师傅能比，冯知意自诩吃遍下山珍海味，那日还是被酸奶糕的味道惊讶到，倒有些像宫里御厨的手艺。
一时追忆往昔，没注意多吃了两块，这点事竟被邱夫人记在心里，看来邱夫人对她颇满意。
至于另外一份，隔着包装，看不出来是什么，只隐约见到有油渍浸出荷叶，应该是道荤食……
“姑娘，好香啊，是卤肉。”琼枝惊喜出声，“梁姑娘身量圆润丰满，平日定吃了不少好东西，她觉得好吃的，味道绝对差不了！姑娘，梁姑娘对你真好。”
冯知意瞥了眼桌上肥瘦相间的卤肉，嘴角的笑意不达眼底。
这些时日，梁翎翎送了她不少东西，所有人都以为她跟梁翎翎关系不错，亲密无间，现在连她身边的婢女都被骗了去，可见此人有些手段。
“好吗？琼枝我问你，若你是梁翎翎，有她的家世和资产，送给好友的东西，会是崭新的襦裙钗环，还是穿旧了不要的衣裙？”
琼枝想也没想，立刻道：“当然是新的。”她们那样的高门大户，旧衣服是送给下饶……
姑娘的意思是，这几日梁翎翎送来的东西都是不要的旧物。
琼枝仔细打量冯知意身上的裙袄，没看出被穿过的痕迹，又走到窗台屉子拿出两只钗环。
珠钗色泽暗淡，仔细看其中一只金钗还蹭掉一角，明显是旧物。
梁翎翎身旁婢女送来时，琼枝只顾着道谢，没仔细验看，现在想来对方指不定在心里怎么嘲笑她家子气，不识货！
主子被辱，琼枝气得想砸了珠钗：“欺人太甚，亏我还给了送东西的婢女二两银子谢礼呢！”
有这钱不如去买个新的珠钗。
“姑娘，快把衣服脱下来，咱不穿她的衣裙！”
冯知意不以为意，抖了抖身上双蝶绣的衣裙：“无妨，一件衣服而已。”她不仅要穿，还要大大方方穿给别人看。
今日那厮不就看到了，他看到了，他的主子能不知道吗？
琼枝指了指桌上的卤肉，立即明白过来：“这卤肉……奴婢明白了，一定是梁姑娘前两日一直追着您问瘦体的秘方，您是生的，惹得这位祖宗不悦，特地买了肉食，想看看您到底能不能吃胖！”
冯知意笑着刮了下婢女的鼻尖：“琼枝越来越聪明了。”
琼枝被夸却没半点高兴：“姑娘，梁家姑娘压根不是真心跟您交朋友，咱们日后少跟她来往吧。”
冯知意不置可否，只是让婢女将卤肉拿下去当晚食，闻着味道她倒真有些馋了，难怪这家铺子生意火爆，确实有几分本事。
晚间，卤肉端上桌，更让冯知意惊艳，琼枝也在一旁直呼好吃。
“明日再去东市买些过来，分给孟夫人和孟姑娘。”冯知意近来害喜厉害，时常夜不能寐，食不下咽，难得今晚多吃了两口。
琼枝不情愿地哦了一声。
第二日一早去了东市，却得知卤肉下午才出摊，只能晚些时候再来。
等琼枝再次来到东市时，卤肉摊前已经排了十来个人，可见生意兴隆。
她伸长脖子往前看，只看到摊位前竖着块半人高的牌子，上头写上“程家卤肉铺”五个大字。
摊主也姓程？
琼枝笑了一声，她太敏感了，下姓程的人家何其多。
一炷香功夫后，队伍往前挪动不少，琼枝个子矮，面前挡着视线的几个壮汉终于离开，摊主的模样逐渐展露在琼枝面前。
单边麻花辫，一身简单缟色绵襦裙，净白的面孔上隐约可见一道盘亘的伤疤，不是程四娘是谁。
立在她身旁，左右开弓跟门神般的两个男人，正是程家大郎和二郎。
几乎是他们视线投过来的一瞬间，琼枝伸手挡住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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