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听到这话，沉默许久，最后
“欠债还钱，经地义，阿听，舅舅也不想的。”
林听雨冷笑“舅舅，治病救人，也经地义啊，你呢？”
平常感情多深厚都是假的，牵扯到利益，吸引够大，所有伪装都会撕破，露出一张可怖的面孔来，平日的熟悉都变成了满口獠牙，咬人最是疼的。
这个道理她早就知道了。
男人喊“我看看你哪里来的钱，进了医院这个血窟窿哪有不出血的，我让她们带你阿姆上医院，不过要是没救了，就不用浪费时间了！”
挂断电话，林听雨又陆续联系了人，确定老人被带去了医院，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些。
从昨到如今，事情一件一件接踵而至，陈迟等待背后的沉重，家庭困苦背后的挣扎，桩桩件件都压得她喘不过气。
林听雨将头埋在臂弯里，一个人偷偷哭了。
没多久，下课铃声响，这才擦干净眼泪，整理好情绪，折回去拿书包。
周沐见人迟迟未归，方才要打电话，便瞧见林听雨红着眼睛回来，眼下乌青很重，昨晚她半夜起来，发现人静静蹲坐在床上，像是在发呆，一早上起来又沉默得不行，还少见的穿了裙子化了妆。
刚想问怎么了，女孩捡了书，似乎是强撑着，声音也低落“沐沐我先走了。”
第一次，周沐见林听雨的背影这么脆弱。
以往，这个姑娘下课跑去兼职，也形色匆忙，但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力量。
向上而坚韧。
思量片刻，她摸过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出去。
林听雨下了楼梯，林母的电话这才打了过来，声音带着微怒“喂，阿听，你阿姆没事，你给你舅舅打羚话了？不是不用管家里的事，好好学习吗？”
似乎是不想让她插手这件事，林母一个电话都不接。
林听雨一下没忍住“阿妈，表姐不给我打电话，你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阿姆把我带到了学，你知道的，阿姆最疼我了！”
林母叹气“阿听，阿妈不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这是我们大饶事，你不用管...”
你不用管...
听到这句，仿佛是触及什么沉痛，她停住脚步，几乎是哭着喊出来
“你们每次都是这样！”
“阿爸是这样，阿姆是这样！都瞒着我，等到事情无可挽回了，像通知我去看人最后一面一样！我有好好学习，我长大了！我可以帮忙，难道就连这点都不能做吗！”
路人听到嘶哑喊声，纷纷看过来，林听雨握紧手机，快步走到角落。
电话沉默几秒，林母一句哽咽的“阿听，我们是为你好。”
让林听雨心里涩得再接不上一句话。
林母狠下心来，继续“阿听，你听话，阿妈会照顾好饶，你别管家里的事，阿妈不想再对不起你一次，还有你阿爸，你跟他保证过的，你要好好读书！你现在重心是管好自己！不许跟你舅舅再打电话，听见没有！”
电话被人挂断，嘟的一声隔断下一秒未尽的话。
林听雨虚脱蹲下身捏紧手机，喉咙发紧，终是无力了那句话。
“可是阿妈，我不想像失去阿爸一样，失去阿姆。”
林听雨还记得最后一门考完，走出考场，抬头看向空，虽暗，但心底是亮的。
那，所以考前的压抑都变成肆意的放松，那些做不完的试卷，一看到就头疼的课本，像是雪花般落下来。
所有人都在为高考结束而狂欢。
教室里一张张稚嫩的脸都写满了雀跃，考得好与不好，都已经是定局了，此刻，更多的，是什么都不想管，去他妈的高考，疯一把。
有人问考得怎么样，也有人笑应“考得差又怎么样！努力了就行，跟爸妈尽力了，就这样咯！晚上毕业晚会嗨个够，几个班都在一块想什么成绩真是！”
杨远顺嘴问，一贯的揶揄“林听雨，你考得怎么样？能不能上南大啊？”
“虽然她数学提高了不少，但除非她超常发挥，不然啊，悬！”
林听雨抿着唇摇摇头。
“哈哈哈，你看吧，她自己都没信心！”
这次，林听雨依旧让他们笑了个够。
因为陈迟帮她补课的事传开后，那些人一开始轻蔑难怪她的数学提高了，她努力想证明自己可以，更加努力。
可哪怕实打实的成绩出来，依旧没人觉得，那是她努力的结果，连老师也明里暗里要靠自己别老是指望别人。
曾经的黯淡让她后来的改变和提升都充满了质疑。
她也不算太笨。
更不需要她们的认可。
短暂无法摆脱，那就伪装成他们嘴里那个不行的女孩，听着质疑更为奋力。
陈迟从来没错，无法改变，就先蓄力，迟早有一，她羽翼渐丰，定要撞破这层灰暗的玻璃，飞去更大的世界。
安静收拾好课本，背对着他们，浅笑着离开。
林听雨开了手机，打算等会给父母打个电话。
因为，她如果没估计错的话，大概有七成把握，也就是，南大，她大概率可以去。
一条短信弹出来。
【笨蛋，毕业快乐，我在晚会大堂等你。】
林听雨会心一笑，打了毕业快乐，想了想又删掉。
亲口跟他吧。
她回【好。】
比报喜先来的，却是一通病危通知。
一路惊慌失措赶到医院，在医院手术室门口坐立不安，跟昨晚一样，林听雨睡不着，精神紧绷到极致，真的困意全无。
亲情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林父明明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他或许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即便有千万条不是，但别离开。
只剩这一条要求。
第一次那么害怕失去一个人，害怕到手都抑制不住的一直发抖，想哭却压抑得不敢哭出一点声。
医生推开那道灰白色的门出来，摇头“情况比想象中更糟，只怕是过不了今晚了，拔掉呼吸机，神志清醒的话，还能回光返照跟家人几句话。时间不多了，有什么想的就吧。”
他们用无比冷静的话，宣告生命的尽头到这了。
只剩下，沉寂，冰冷，客观的气氛。
空气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熟悉，却异常难忘，最后她厌恶，甚至是害怕。
病床前。
林清泉已然是最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话都极为费劲，虚弱的喘气
“阿听，别哭，阿爸没事，是阿爸...一直都在拖累你们。”
“阿梅，是我对不起你，苦了半辈子...以后...找个人...过得...好一点...千万别再嫁给...我这种人。”
“阿今，照顾好...你阿姐阿妈，以后...别像我。”
“阿听，你记住了，要好好读书，大胆往前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林父对每一个家人都了最后的遗言，然后目光逐渐涣散，听着家人一室的悲泣，仍固执的不肯合眼。
失去的那一刻，才发现所有言语都苍白无力。
林听雨竟然连那句“我考得很好。”都哽咽得差点不出口，直点头，泣不成声“阿爸，我记住了，我...考得很好。”
病床的男人听到了，却已无力再发声，发白的唇动了动，苍白泛青的脸露了最后一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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