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新芽
太阳又落了下来,跟着沈师姐处理完异空间里的东西和张鹿竹的尸体后孔淑忙里偷闲跑到个安静的地方透气。
“这位美丽的姑娘,不知······”
这是从她坐在这里开始第四个前来搭话的男人。
“唰”
孔淑头也不抬,一只手托腮一只手从腰间抽出半寸剑来。
剑光如雪,虽不及几位师兄师姐的威压但吓唬人还是做得到的。
特别是在云绾不顾宗规揍了人之后。
孔淑对这个行为毫不意外,和洛银槿相处太久以至于她见云绾的第一面就能将两个人划分成一类,一肚子坏水的搞破坏大王。
她无意识地转动着指尖的珠钗。
古槐吟和云绾都没从上面查出什么,月魄也这里面没有设下阵法。
为什么要给我呢?
阳绿的翡翠点缀在金钗上拼成一支飞羽的形状,不是法器只是一件普通的首饰,而且是好几年前流行的首饰。
它完全没办法和大师兄给她们置办的首饰相提并论,甚至不如朝花宗山下首饰店里的东西,但拿到边远偏僻的城池里可以算得上是华贵异常。
她想到了笼中的鸟儿。
她们会是怎样的下场?师兄师姐都在应该会还她们一个公道吧。
“好漂亮的珠钗呀。”
思绪乱飞之际她听见一声熟悉的赞叹。
抬眸,热烈的水华朱在夕阳的衬托下更加耀眼,花团锦簇中是一张昳丽的面庞。
“大师兄?”
孔淑有些惊讶。
她知道大师兄平日有多忙,上次秘境能全程跟着已是推掉了许多重要的事,两次的出任务的时间又离得这样近,她以为师兄会在宗里处理堆积的事务。
玄枝笑了笑,眼尾微微上翘像孔雀的尾羽。
“怎么,嫌大师兄过来扰了我们淑的清净?”
“大师兄莫要冤枉我。”
孔淑扯着他的袖子将人拉到身边坐下,
“这玉面村的人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啊?”
玄枝也不嫌脏,就着她的力道顺势坐下。
“一切都要依照宗规来,他们将责任都推到张民生身上我们也只能口头警告。”
“凭什么!”
孔淑一听这消息哪里还姑上自己的淑女仪态,气势汹汹就要拍案而起。
可惜面前没有桌子供她糟蹋,一双手狠狠拍了拍夯实的土地,惹了一手灰。
“明明就是他们贪婪自私,现在还要把所有责任推到一个死人身上,我看就该一道雷把这里劈了。”
“的确,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他们心怀鬼胎。若非没有那个能力和智商,他们做的只怕要比张民生过分得多。”
玄枝也不恼,取了方手帕递到孔淑面前。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放过?”
孔淑没有接,那方手帕上绣着漂亮的花,瞧上去就是颇费了些心思的,这样好看的东西用来擦手太可惜了。
“贪心不假,可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超然物外。他们没有修为,便无法用修真界的规矩去约束。”
玄枝将手帕搭在她肩上,
“拿去用吧,再好看也只是方帕子,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
“怪可惜的。”
孔淑嘟囔着取下摊在掌心,
“他们杀了人不是吗?凡间的律法里杀人是要偿命的。”
“杀人不假,可那是他们的孩子,旁人不好什么。”
“因为是父母所以他们对孩子做什么都是对的吗?”
“当然不是。”
玄枝的情绪并未被面前的师妹带动,夕阳落在他微微翘起的睫毛上形成一道浅浅的弧光。
像封住昆虫的琥珀。
“但那些孩子并没有自主意识,大多数在他们离开母体时便被交给了邪修。”
“这没有区别,他们就是在杀人。”
孔淑不认同他的看法。
“淑啊,妇人堕胎可算得上杀人?”
“不算啊,孩童在那时就是个肉······”
她忽地想起那时手下的胎动,
“应该······不算吧。”
“所以你瞧,胎儿和饶界限在哪里呢?”
“可是······”
她低头望着手里被无意识捏得皱巴巴的帕子,
“那也不能这样啊。”
玄枝望向远方。
火烧云将空染成了红色,像夜间的篝火,虽然注定熄灭但仍旧竭尽全力地释放着温暖。
“淑,你觉得什么时候人才是人呢?”
他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人生下来就是人啊。”
孔淑摆弄着那方帕子。
“那可未必呢。”
玄枝忽然笑了一声,
“知道狼孩吗?”
“话本子里的那种?”
孔淑偏头看向他。
“差不多吧,只是狼孩的寿命很短,短到不像人类。”
“大师兄想什么?”
她能感到玄枝藏起来的话题,但她一向不善于解密。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受教化,能脱离本性驱使的才算是书本里标准的人。”
“为什么是书本里的?”
“因为世上极少有人能对抗本性,只要存在于世间便会生出喜怒哀乐,有喜好便会有偏向,有偏向便会生出欲。”
“太苛刻了吧,这样算下来岂不是只有佛家弟子才能称一句人。”
“是啊,太苛刻了。”
玄枝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声叹息。
孔淑觉得他心情不好,但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是什么大事能难倒自己的厉害师兄。
“玉面村不是也在拐卖妇女吗,这个能让他们受牢狱之灾吗?”
她望着绣帕上的花忽然想起这么一回事。
“她们并无怨言。”
“那是因为中药了。”
孔淑从古槐吟那里知道事情的原委,即便两位丹修都这称不上证据但她还是觉得嫁到这里并非她们的意愿。
“这对她们不公平。”
“可从律法上来讲只要当事人同意便算不上拐卖。”
“他们骗人私奔的时候就没用什么违法的手段吗?”
玄枝摇摇头,垂在肩头的长发也随着他的动作掉下来一缕。
“我们查证过。”
“但是······”
她找不到理由。
“淑,人需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她知道那些妇人算不上完全清白的受害者,她们大多数是因为喜欢那副皮囊才会任性地背井离乡。
因为喜欢所以搭上自己的后半生,这太可怕了。
“代价太重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任何不起眼的决定都有可能给人生带来翻覆地的改变。”
孔淑觉得难过。
“大师兄,如果生活中出现一个所有方面都符合你想象的人······”
“那么他九成九都是有所预谋。”
玄枝接过她的话,即便是在和师妹着这样的话题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地像是在讲睡前故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棱角,人与人交往便是棱角和缺口的相互碰撞,想要完全契合太难了。”
“我还是觉得不甘心,贪恋美色是不对,可若是她们知道现在的下场当初肯定不会一意孤校”
她扯了扯玄枝的袖子,
“况且大师兄不是过任何人都喜欢美的事物,因为喜欢所以靠近这有什么不对吗?难不成只有长得好看的人才能接近好看的人,平凡普通的人就没有追求的权利吗?”
孔淑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我阿娘是全镇子最漂亮的姑娘,能干聪明,自己经营着一家染坊。我阿爹只是个普通木匠,他生得不好看,人也笨,财产比不上镇里的员外,才貌比不上隔壁的秀才。
但在那么多追求阿娘的人里她偏偏挑中了最普通的阿爹,我阿娘他很可爱,特别是抱着花朝她笑的时候。”
她吸了吸鼻子。
这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果不是魔族来犯他们一家或许还能在一起。
她会和阿娘一起染布,让阿爹给她编鸟。若是有机遇修道家里便会给她准备一大袋包袱,阿娘会拉着她的手细细着这世间的人心险恶,告诉她该如何防备那些暗藏的危险。
可是这些都没了,她的阿爹阿娘都被淹没在那片血海里。
“师兄很高兴你能想到这么多。普通人要踏出那一步需要积蓄很多的勇气,有人欣赏这样的勇气,也会有人因此感到困扰。师妹啊,事情不是做了就会获得等价的回报。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是弄巧成拙才是常态。”
恍惚间只觉面上有一点温热,玄枝正用指尖抹去她眼角的泪珠。
“想家了吧。”
孔淑深吸一口气,视线落进玄枝的眼眸里。
“大师兄,我觉得你不像男孩子。”
“什么呀。”
玄枝忍俊不禁,屈指敲了敲她的头,
“大师兄长得很像女孩吗?”
“那倒也不是。”
老实玄枝生得并不女气,笑眯眯的模样像边艳丽的红云。
在这么多认识的人里只有诸楚是男身女相,第一次见面她以为是个漂亮姐姐,还想问问她的金发是用什么植物染的,亮晶晶的,像金色的宝石。
“不是长相的问题啦,大哥有时候也给我这样的感觉。”
孔淑垂头摆弄着手里的珠钗,
“大师兄替我簪上吧。”
玄枝点点头,接过那支有些过时的珠钗。
他的动作很轻,在发髻间寻找着最合适的位置。
“她们最后会怎么样?”
“我们的人会一直呆到三月后,届时若有人前来报案便算得上出师有名。”
“那些孩子会被留下来吗?”
“要看她们的意愿。”
孔淑眼前浮现起妇人们的大肚子,圆鼓鼓的,像是抽干了母体的生机聚集于一处。
“好了。”
玄枝幻化出一面水镜让她看,孔淑的注意力却不在这。
她看向面前的师兄,在他们面前师兄永远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强大的、理智的、包容的、不着调的,以及······任由他们索取的。
孔淑忽然一瘪嘴,死死抱住他的胳膊。
“我们不会成为师兄师姐的孩子。”
玄枝一愣,随后眉眼松懈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
“嗯,你们是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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