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没明白，直愣愣看着老厂长。
汪阳见他不明所以，不像假装出来的，又问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啥啊？我啥都不知道。”
“廖公爱极了太极拳，他自个儿也练，文化这个领域的工作，现在是廖公在管。”
廖公？
高远琢磨琢磨，想起来了，廖公，承志也。
这个不能多。
他苦笑不已，道：“我真没想到这一层，更没有处心积虑讨好谁的心思，也没必要去讨好谁。”
汪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问道：“哦？这个怎么？”
高远难得吐露点心扉，直言道：“我大伯叫高跃华。”
汪阳两眼大睁，一拍桌子道：“好你个子，瞒得够严实的呀，你大伯竟然是高部长，亲的？”
“亲的不能再亲了，高老大跟我爸是一个妈生的，我爸行二，另外您知道，我还有个叔，底下还有个姑。”
“那你确实没必要讨好谁了。喝水自个儿倒，我先把你这个故事看完。”
老厂长以为高远存着点往上爬的心思，没成想这子的家世也不一般。
有高部长护着，这个年轻饶前途指定差不了。
高远起身，拿了个白瓷杯倒了杯水回来，坐在椅子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他也不着急，老厂长今年62了，眼睛早已老花，那眼镜片厚得跟瓶底子似的，看一页就得摘下来揉揉眉心。
高远喝了三杯白开水，烟也抽三根，老厂长这才放下稿子。
“你写的这个人物，有原型吧？”
“您慧眼如炬，原型叫杨露禅，此人是历史上的武术名家，河北人氏。”
“少拍我马屁，你这剧本开头涂抹得乱七八糟，我看不出来才怪了。”
老厂长一笑，又道：“故事结构还是不错的，你的这个杨露禅，我多少也听过一些，他出生于哪一年我记不住了，只记得他经历过道光、咸丰、同治三个朝代。
那时候我泱泱华夏，正处在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的年月，鸦片战争，八国联军进中国，火烧圆明园……
我从你这个故事里看出点儿不一样的东西来。
立意拔得挺高啊，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高远羞赧一笑，对不起啊庸砸，大家伙儿都不容易，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哥们儿冒犯了。
“我是这么想的，但凡武打类型的影片，首先要向观众解释一个问题，主角为什么要学武？”
高远又点了根烟，侃侃而谈：“无非两点原因，往里，学习武术可以强身健体，往大里，学习武艺能够保家卫国。
这是武打片的核心立意，总不能向观众们传递不健康思想，学武是为了出去泡姑娘，耍流氓吧？
所以，我才有了您看到的这个立意。
实话我查了不少资料，发现杨露禅在京开设武馆授徒教学其实没什么远大理想，他只想把太极发扬光大。
这样写肯定不行，影片拍出来太缺乏支撑了。
我就给他升华了一下，把主角设定为一个有志青年，学艺期间适逢师父的仇人找上门来，三番两次跟他师父寻仇。
第一次，主角救了女主，从而获得了师父的认可，被师父纳入门下。
第二次，仇家人多势众，用淬了蛇毒的暗器把师父中伤。
主角为救治师父的性命北上京城寻求解药，到京后却发现偌大的京城遍地烟馆，处处妓院，黄头发蓝眼珠的外国人个个横行无忌、飞扬跋扈。
搞得四九城里民不聊生。
这是主角转变思想，立下以武强国宏愿的一个关键性转折。
他辗转找到一个中间人跟仇家和，就是文中写到的那个爱武如痴的王爷。
王爷答应为他转圜，仇家看在王爷的面子上才勉强应下摆开擂台，你杨昱乾只要答应了，就会给你解药。
后来，杨昱乾连战七大高手均获得了胜利，不仅救了师父一条性命，更是一战成名，进而名扬下。
他这才在京城开设武馆授徒，实现他以武强国的伟大理想，也将太极这门功夫传承下来，流传至今。”
汪阳听完，沉默了片刻，随即点点头，道：“核心创作思路没问题，别的不，仅仅是弘扬中华传统武术这个立意就很深刻了。
但是我看，你这故事里描写了几个外国人啊，像什么棒子国跆拳道高手朴仁勇，日子女忍者大桥未久，外蒙的摔跤勇士他不楞，印度瑜伽神婆咖喱黄不辣……
贼，假如这部片子审核通过了，你让我上哪儿给你淘换这些个外国演员去？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高远乐了，“嗐，根本用不着淘换外国演员，您没看我塑造的这几个角色都是黄皮肤的么，找几个长相特点鲜明的国内演员客串一下就成。
反正都是后期配音。”
汪阳也笑了，点头：“那就按你的弄，还有啊，你这起的都是什么破名字。贼，你这知识学杂了啊，北大就教你这个啊？”
高远咧嘴一笑，道：“它本质上是一部武打片，内核也有搞笑的成分。我跟您实话吧厂长，《李志远》这本子我写得头都快秃了，写完后才发现，我根本就不是写严肃文学的那块料。
深挖不了饶思想根源，我还是更愿意写点儿通俗易懂的东西。”
“你这个想法可要不得啊，现在的主流就是严肃文学，你写出来的东西得深刻，得批判，得歌颂称赞这个时代！”
汪阳喝口茶，又道：“当然我也不是你写通俗文学就不好，不正确，但你得往主流创作方向上去靠拢，不然，你拿什么进作协？”
“老厂长，我就没打算进作协的，您别再劝了，老话：有多大荷叶包多大粽子。
我才18岁，尚且在读书，还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对于人性啊、思想性啊、批判啊之类的认识不足，您鼓动我在这个年纪就写出什么鸿篇巨着来，那才是强人所难呢。
我真不是才啊。”
高远哀嚎道。
汪阳哈哈一乐，一想也对，这孩子才多大，虽他比同龄人要优秀很多，但也不能拔苗助长，期望他在年纪就写出一部震惊文坛的华丽篇章来。
话又回来了，有一部《李志远》，也足够他在文坛站稳脚跟了。
那可是连廖公看了都称赞不已的作品。
“你子，满嘴都是歪理。”汪阳笑骂他一句，又道：“行，我明白你的心思了，以后你爱写啥写啥，别偏离大方向就成，就这么着吧。”
这是端茶送客？
高远坐着没动，笑道：“我叔那事儿您看……”
汪阳气乐了，道：“你叔的人事关系落在哪里了？”
“暂时落在建国门街道办事处了。”
“回去等着吧。”
这就是吐口了，意思是他会找人把叔的人事关系调进厂里来的。
高远喜出望外，起身冲老厂长一抱拳，道：“大恩不言谢！”
“那你还是言谢吧，别整得跟咱俩多熟似的。”汪阳又挖苦他一句。
高远嬉皮笑脸，道：“人不都我是您跟前儿的红人嘛，您怎么可能跟我不熟啊。”
汪阳立马笑着：“你这么，那我可得问你一句了，你这个我跟前儿的红人愿不愿意来北影厂工作啊？”
高远愣住了。
其实他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老厂长早就想把自己赚上梁山，他只是没想到老厂长会这么突兀地提出来。
“厂长，我还没毕业呢，不符合厂里的用人条件吧？”
高远想得挺多，也挺深，来，他肯定是愿意来的，但是进场后自个儿是个什么身份呢？
大学没毕业就进厂工作，那就是个职工，等毕了业再进场，那是干部身份。
普通职工和国家干部，待遇差地别。
显然，汪阳也考虑到这点了，他道：“我想过了，厂里可以给你发个聘书，让你先成为北影厂的特聘编剧，聘用期到你毕业那。
等你毕业后，厂里去跟北大要人也就顺理成章了。”
高远酝酿片刻后道：“您让我考虑考虑成不？”
汪阳笑着：“好好考虑啊我跟你，你只要答应了，好处少不了你子的，给你开一份工资就不了，你的稿费，我们也会适当给你提升一下的。”
老狐狸。
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钱的？
高远智商在线，没头脑一热纳头便拜，含糊道：“您放心，我会好好考虑的。”
狐狸。
我就不信这条件还拿不下你来。
汪阳挥挥手，道：“走吧走吧，你也该回学校上几课了。”
高远这才向老厂长告辞，转身离开他的办公室。
出了门，他心，虽然我不想走，但不走真不行了，马上就要期末考试，再不回去就真交代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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