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缓动，夕阳西下，余晖渐渐退却，繁星缀上夜幕。
十月十八休沐，邱予初躬着身子，撤掉支起窗户的木棍，准备点灯，云丝披风顺势滑落，只余下轻纱内袍，贴身勾勒出曼妙身姿。
“阿嚏……”邱予初赶紧捡起云丝披风重新披上。
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思洛姐，我那床织锦云被放在哪儿的？”
无人回应，邱予初赫然记起十月二十八是皇帝的生辰，思洛也被抽去锦绣殿了。
算了，她好像记得思洛姐放在第三个柜子里。
找出织锦云被铺在床上，浅浅躺在床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十月二十八，皇帝生辰，普同庆。
众人跟在皇帝后面，亦步亦趋进入锦绣殿。
锦绣殿内，房顶铺满琉璃瓦，云顶金丝楠木做梁，水晶吊灯垂下，壁砌生光，锁窗曜日，工巧至极。
殿内陈列着八个大鼎，鼎内燃着沉水香，芳香悠远。
九级白玉台阶，琉璃镂金栏杆，栏杆上的赤金狮子熠熠生辉，台阶上中央摆着一张金漆雕龙宝座。
皇帝一身明黄色龙袍，站立于九级白玉台阶上，凤表龙姿、四方阔口、魁梧奇伟。
“皇上万岁万万岁！”下首众臣行跪拜礼，齐声高呼。
“平身！”皇帝威严开口。
身侧的总管太监走上前，宣读圣旨：“今值此九五之尊诞辰吉时，皇恩浩荡照九，龙腾四海庆华年，祝宝万岁，锦绣神州共辉煌。诸臣拜子！一拜恩泽朝阳……”
群臣端跪正矩，俯首参拜，高呼道：“恩泽朝阳。”
“二拜寰宇六合！”
“二拜寰宇六合”群臣情绪激昂。
“三拜万世荣光！”
“三拜万世荣光。”
“众卿平身，普同庆，万世荣光！”皇帝龙行虎步，立于台阶前。
陈立拂尘一扫：“坐！万岁宴开始！”
众人齐刷刷坐下，席间无一人喧哗闲谈。宫娥颔首托住菜盘鱼贯而出，整齐划一地为每一桌添菜，大殿内只有噔噔步伐声。
江慕之挺身而坐，略微转头环视四周，看到邱予初的装扮，深深吃了一惊。
怎能美得如此……动人心魄！
皇帝巡视一周，面上沾染喜色，微微点头。大概是看到群臣恭敬模样很是欣慰。
海晏河清、和谐同心，每个帝王心之所向。
“皇上～”柔弱无骨、冰肌莹彻的容贵妃，玲珑身姿向皇帝右侧歪去，柔声喊道。
“怎么了？爱妃”皇帝侧目而视。
“您猜那美人是谁？”容贵妃风娇水媚，口含朱丹，粲然一笑，纤纤玉手指向邱予初。
邱予初感应到父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便抬眸微笑，两靥如花。
邱景湛顺着皇帝的目光瞧去，发现邱予初今晚大不相同，摒弃往日低调的青绿衣裳，穿着鲜艳娇嫩，楚楚梅妆、脉脉含情，望之乱心！
邱景湛给邱铭泽倒上一杯美酒，端起酒杯轻啄，正好掩饰溢出唇边的笑意。
看来十妹有大动作啊！
皇帝顺着容贵妃的指向看去，眉角一挑，心下震撼：邱予初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竟红，鬓淳浓染春烟，眸球乌灵闪亮。
一身玫瑰红流彩羽纱长衣，窈窈无双。粉嫩桃花妆搭配轻盈流云髻，浓淡适中，清眸流盼，千朝回芳。
这是朕的十？这打扮与平常大为不同，没成想竟出落地如此仙姿玉色、灿若春华。
皇帝燕颔虎颈，掷地金声：“可是十？”
左侧的皇后面色微赧，眸光一沉，流云袖中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刺得手心巨痛。
邱予初从容站立，优雅闲适施礼：“启禀父皇，正是予初！ 祝父皇万寿无疆乐永年，国泰家和祥瑞绵。”
“好！常爱卿前日跟朕你已通过考校，正式进入太学，没想到十竟有如此不让须眉的才学，真乃后宫表率。”皇帝龙颜大悦。
“书籍如山，学海无涯，予初不敢骄傲，应更当沉心探索，争取学有所成，为国效力。”邱予初谦顺泰然。
“哦？为国效力？怎么！十也想像男子一般登于庙堂？”皇帝饶有兴趣。
“是！为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也是儿臣心之所往。”掷地有声的宣誓。
“哈哈哈哈……好！朕还是第一次从女子口中听到这句话，吾儿胸中丘壑万千，格局深远！”皇帝继续笑道。
“今夜，朕就给你一个承诺，若吾儿过科举，则可和男子一样入仕为官，且开女子恩科之先河。”皇帝豹头环眼，目射威光。
此语在万俱寂的大殿掀起惊涛骇浪。群臣俯首抱拳，左右相望，不可置信！皇上此举太过出新，朝堂的风向恐怕要变了。
邱景湛双目微缩，呼吸一滞，杯中的的美酒洒出几滴，续续落在桌上，飘出一阵香味。
定定地重新审视邱予初，第一次觉得很陌生，没想到她竟有如此报负！
随即想到自己被她所救，难道也是因为……？邱景湛立马掐断这不靠谱的猜想，不可妄议救命恩情。
十妹真令他感到骄傲！邱景湛勾唇而笑，投射出傲然的目光。
邱予初瞳孔震动，眉眼氤氲，心中不住颤抖，挺直腰背跪下，朗声回道：“子决断，永世流芳……儿臣定当殚精竭虑，韬锋饮血。”
她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她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后宫一隅，而是神州下！
“吾儿自强！快起。”皇帝走下玉阶，伸手将邱予初扶起来，牵起她的手笑到:“今夜又添一喜，群臣尽情享用。”
“谢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群臣振臂高呼。
“不可……”突兀一声，炸裂全场。
邱予初眉心一拧，眸底浮出一丝寒光，转瞬即沉，不易察觉，抬眼远眺。
群臣自觉让出一条道路，身着紫色仙鹤官服，佩十三銙金玉带的花甲老臣，正襟敛袖，负手而立、横眉冷对。
太师顾曜溪，邱予初早有耳闻。两朝元老，出了名的固执迂腐，此时站出来，情况怕是很不妙。
果然，皇帝目光一凝，转头问道：“顾卿何出此言？”
顾曜溪上前一步，朗声道：“皇上容禀，历朝历代就没有开女子恩科之先例，皇上此举怕是会震动朝堂，扶摇根基。”
“况且女子素来应当三从四德，敬顺卑弱。”
皇帝面色微沉，朗目一挑，试探问向邱予初：“十认为如何？”
邱予初眼如清泉，目光如炬，拱手垂头：“儿臣不敢！”
皇帝眉心一挑：“你！朕恕你无罪。”
邱予初勾起唇瓣，泰然自若：“太师所言已不堪今用！”
顾曜溪目深似海，锐利如刀，刺向邱予初。
“哦？何解？”皇帝玩味一笑。
“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邱予初从容如初继续道。
“今，下海晏河清、寰宇共荣。商贾之业盛行已成大势所趋，据儿臣所知，很多商贾之家都是家庭式作坊，男女齐上阵方能满足客需。”
“如果如太师所言，女子应该三从四德、谦顺卑弱，那这些商贾之家早就倒闭无存了。”
顾曜溪面色更加难看，反驳道：“下之大，竟不能招长工与之合营吗？”
邱予初低声一笑：“山外戎狄若与子共治，您放心吗？”
等他还没缓过神来，补充道:“况且太师怕是忘了本朝忠勇诚昭太后，也就是予初的祖母。在太祖三年卧床治疾期间，亲自披挂上阵平定柔然之乱了吗？”
“下臣民莫不赞誉，值祖母薨逝后，竟有百姓舍命追随，这需要何等的敬仰才能做出的旷世之举？”
邱予初目光灼灼，叹气道：“忠勇诚昭太后的精神已传后世，肯定会有更多的有志女子建功立业、为国效忠。太师为何就不能正视女性力量呢？为国为民还分男女吗？”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鸦雀无声，随即从角落传来零星几点掌声。
谁都不能否认忠勇诚昭太后的功绩！为国为民还分男女吗？顾曜溪被这妙语连珠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顾曜溪哑口无言，面如土色，讪讪退下。
皇帝龙颜舒展，拍着邱予初的肩膀，爽声笑道：“好个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为国为民不分男女，都是朕的好臣民。吾儿凌云壮志，看来开女子恩科指日可待！”
邱舒绒跟皇后对视一眼，神色黯然，手中的帕子被绞得发皱。
“皇上英明，十公主高志！”群臣顺势高呼。
邱予初心下坦然，嫣然一笑。哪怕有几响微不足道的掌声都是进步，未来一定会更好！
江慕之一丝苦笑，无限感慨:“本以为她是笼中鸟，不曾想是原上鹰，翱翔万里的鹰他追得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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