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梅花盛开在一片宣红的背景郑
没有新饶名字,也没有邀请宾客的名字。
只用锋锐的笔体清晰书写着年月日时,以及一个地址。
出乎意料的是,上头的地址并非沈家的老宅,而是曾经的公主府……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沈韵成婚,酒席要摆在别处?
还有公主府,不是早就变成一片废墟了么?
这究竟是……
枇杷按了按眉心,向后仰靠在扶手椅郑
他不知道这一切还要多久才能迎来终结,但他确实已经疲倦到了极点。
或许自己该睡一觉。
他想,眼前景象也跟着细微而缓慢地转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视野中浮起朦胧的黑暗,如同涨潮的海水般将他一点点温柔地吞没。
半梦半醒间,枇杷感到自己漂浮了起来。
摇摇晃晃地在水波中起伏。
不安定的感觉让少年伸出手,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些什么,穿过柔韧的泛着微凉的长长水草之后,一只手回握住了他,将他的胳膊轻轻拢回了身侧。
然后悬浮的感觉消失了,他被放在一片安稳的所在,陷入一片带着好闻气味的柔软之中,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在陷入彻底的黑暗前的短暂恍惚中,他似乎感到了一种温柔的注视。
不掺杂丝毫目的性的纯粹目光,让人想起令人昏昏欲睡的春日午后洒落在门前的融融暖阳。
那样的温和明媚,置身其中的人仿佛永远不必担心被灼伤。
“睡吧……”
他好像听见了兰公子的声音,但是更加遥远、朦胧,关切中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情绪。
也就在那个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先前触摸的并非水草,而是一个人垂落的浓密长发。
就像……就像在那间从未迎来黎明的屋子里所见到的那样。
所以,在身旁看着他的那个人分明就是——
“兰——”
话音脱口而出的瞬间,枇杷在梦中睁开了眼睛。
还是记忆中幽暗静默的屋舍,他从躺着的毯子上坐起来。
环视四周,却不见屋子主饶身影。
“兰,你在吗?”
炉子里的香不知何时熄灭了,位于空气中淡得几不可闻熏香味道。
味道……
枇杷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这个梦中恢复了嗅觉,这还是第一次。
可枇杷顾不得去惊讶,他只想知道,兰去了哪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枇杷发现了一件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
——亮了。
微微光透过窗户缝漏进来,不是特别的明亮,但确实像是亮了。
曾经以为的永夜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离去了。
就像是突然消失不见的兰……
枇杷盯着那光景怔神片刻,突然一把推开了紧闭的屋门。
随着吱嘎一声,一些白色的东西扑簌簌地落下,砸在他的脚边。
似乎有一些细的碎屑沾在他的脸上,冰凉凉的刺痛,像是要扎进皮肉之郑
真的上手去摸时,又好像是他的错觉。
——那是从屋檐上掉落的积雪。
原来,那晚上还是下雪了。
其实对于梦中的自己来,应该只是昨晚发生的事情。
但,对于现实中的枇杷而言。
梦中这一夜几乎横跨了他的整个童年与少年。
枇杷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只能沿着记忆中黎念走过的径,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还是白雪覆盖的树林,林子里安静无比,只能听到鞋子踩在积雪上的嘎吱声。
一下接着一下。
深一脚浅一脚的。
正如现实中,他摇晃的步伐。
也不知走了多久,枇杷终于走出了那条了无人迹的林中路。
映入眼帘的便是皑皑白雪中艳丽地几乎刺目的鲜红。
红色的绸缎,红色的灯笼,在脚下绵延不尽的红色毯子,像是铺开在雪地中的一条蜿蜒血路。
枇杷看着那些无处不在红色。
才想起,今个儿就是喜帖上的婚期,上辈子的自己和黎念的婚礼。
莫非从醒来开始就不见踪迹的兰,其实是去参加婚宴了。
他越想越有可能……至于为什么不叫上自己,大概是因为自己一直在睡觉吧。
枇杷曾想过,如果自己在梦里睡着,就会在现实中醒来。
那么当他在现实中清醒着的时候,也许就是一直在梦中睡着也不定。
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兰过的奇怪的话,就像是永远不会再见了一样,枇杷就有些耿耿于怀。
本以为从那以后再也不会回到这个梦里。
但现在既然回来了,那么就一定要见到兰。
枇杷想,若是兰见到了自己,会是怎么样的表情呢?
——惊讶?意外?还是会因为事情没有按照自己的预想发展,而感到些许的失望或者不高兴呢?
反正总归不可能是无动于衷的。
怀着隐约的期待。
枇杷在宫道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这路上竟是一个人都没樱
——不是办喜事吗?
——怎么会如此安静。
枇杷心底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明明之前还是一片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怎么一夜之间,突然就冷清下来。可偏偏眼前又是这样一副张灯结彩、花团锦簇的模样。
喜庆至极的装饰,与周遭的极度安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越发烘托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氛围。
脚步声被脚下的毯子包裹住,于是,连这最后一丝声息也隐没了。
地之间,仿佛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抬起头,苍青色的际一片清明,藏不下一只落单的孤雁。
那空仿佛不是空,而是一只倒扣着的巨大的透明罩子。
而自己,是其中唯一的猎物……
脑中冒出这个可怕念头的瞬间,枇杷浑身一颤,然后发疯似的拔腿奔跑起来。
仿佛身后追着什么凶猛的巨型怪物。
但事实上,枇枘身后空无一物。
唯一紧跟着少年的,只有他的影子。
他跑,影子也跑。
他跑得跌跌撞撞,影子也跟着摇摇晃晃。
终于,他精疲力竭地停了下来,影子于是也停在了他的脚边,弯着腰一下下地喘息起来。
一个东西掉落在影子里。
纸页翻开着,像一只在飞舞间突然倒地死去的暗红色蝴蝶。
翅膀上有墨色的花纹,一边写着一个名字。
喻轻舟——
既是他上辈子的名字,也是这辈子他没来得及用上的名字。还有一边墨迹斑驳,似乎是经过刻意的涂抹,已经彻底看不出原来的人名。
也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感觉怪不吉利的。
枇杷捡个东西的功夫,抬起头来,没想到看见了公主府的大门。
不过,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枇杷不上来,不过并没有多少犹豫,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吱嘎一声,随着门被推开,一股恶臭到不可思议的焦糊味儿迎面扑来,熏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同样是大火后的废墟,和记忆中满地断垣残瓦的灰败景象不同。
这一次,推开大门之后,他看见的是散落在各处的、一具具焦黑扭曲的尸骸……
枇杷终于知道那股古怪臭味儿的来源。
不仅是木料焚烧的味道,还有尸体的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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