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轻纱似的薄雾缠绕着静谧的田野，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农村初秋，麦穗低垂，金黄中泛着羞涩的绿，随风轻摆。枫叶初染，点点绯红跃然枝头，与翠绿交织，微风轻拂，尽显温柔。
这十几户人家的村庄，田间地里多了一个外来的年轻人，身形消瘦，头发蓬松，眼睛里似乎有不完的哀愁。吃苦耐劳，寡言少语，除了干活，没见他和别人闲聊。不喝酒，喜欢喝白水，偶尔喝一点茶。衣衫破旧、宽大，似乎不太合身，但洗得勤，也算干净。
他叫李季安，伤愈之后，也没有离开樵夫家里，帮他打柴、做饭、耕地。鸡鸭牛羊都圈起来，院干净了，灶台整洁了，饭菜也可口了。樵夫自然高兴，但他不愿意和樵夫去镇上卖柴，连衣服也不买，穿樵夫的旧衣物。
“我在镇上认识一个姓张的，开个猪肉铺子。他有个女儿，胖是胖点，脸长得还行，要不带你去瞅瞅？”
“村东头那家，王篾匠，他家女儿十七八岁，还没嫁人，脸是黄零，可知道疼人了，晚上带你去他家喝酒？”
“隔壁王婶儿，她家隔壁村有个什么表哥家的远房亲戚，有个女儿，很漂亮的，就脾气大点儿，嗓子粗点，其他的没毛病，给王婶儿传个话，带你走走？”
李季安有些无奈，扛起锄头出去了。
“干嘛去啊？我话没完呢！”
“找到一块好石头，去给我爹立个碑。”
樵夫愣了一下，“我跟你去呗。”
“不用。”
“不用？”
“不用！”
他看着李季安走远的背影，挠了挠头，“这子。”
李季安来到李聪坟前，没有磕头，就这么做坐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然后开始修坟。垒些土，取几块草皮盖严实，把之前就找到的的石头立起来，三尺见方，还算平整。
他从怀里掏出刀，腹仿佛有火辣辣的痛福他的手抖了一下，不过很快稳定下来，开始刻字。
原本有许多话要，碑文也不知道写了多少篇，此时真正动刀，心里又一阵茫然，不知道该刻些什么。
敛了敛心神，他开始心远，石粉簌簌落下。
刻了大半，石板上还是只有那几个字，“家父李聪之墓。”
他看着碑上几个勉强还算周正的字，拍了拍手手上的灰。
“怎么，不满意？”
“还校”
“你知道我在这里了？”
“嗯。”
李季安慢慢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俊朗男子。虽然生得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但底子着实不错。尤其是眼睛，看着竟有几分勾魂。
“那你，我什么时候来的？”
“昨夜里。”
“啊，”来人似乎吃了一惊，“所以你今来立碑？”
“是。我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你觉得我是来杀你的？”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个地方我可能呆不下去了。”
来人沉默了一会，“确实。钦监的冉处找你。不久就会找到这。”
“是他还是她？”
别人可能听不懂，来人肯定听得懂。
“钦监只听命于子，旁人染指会以谋反罪论处。”
李季安笑了笑，子？笑话。
“你笑什么？”
“笑我自己，也笑你的易容术，不似之前那么精湛。”
来人扯掉胡子、撕掉一层假皮，露出一张精致的脸，买命庄庄主沈梅庄。
“你和你的师兄一样可恶，不会话就闭嘴。”
“宋泽浩现在要杀我吗？”李季安脸色有些苍白。
沈梅庄没有回答，纵身一跃，攻向李季安。
李季安的眼神闪过惊讶之色，自己和她交手多次，岂不知自己最擅长近身缠斗？
不过沈梅庄没有拔剑，也没有用枪，赤手空拳。
李季安也没有拔刀，因为他没有感觉到杀气。
沈梅庄一拳打出，直击面门。
李季安没有躲，也没有格挡，噗一声被她一拳打中鼻子，登时鼻血长流。
沈梅庄大惊收手，“你疯了？”
李季安把血甩在地上，话带着很强的鼻音，“你不是来杀我的，还想打的话就继续，不想打我就走了。”
“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沈梅庄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了？”
李季安没有回答她，眼里蒙起薄薄雾水，鼻子有些发酸。“让你打一顿，也许你的心情会好点，我也会好点。”
沈梅庄没动。
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道，“我请你吃饭，你来不来？”
“我是杀手！”
“杀手不用吃饭？”
沈梅庄低着头跟在他后面，沿着路慢慢走。
“我想和你聊。”
“滚！”
“我是真的，”李季安放慢了脚步， “我就讲一件事，你不想讲话，那听着就好。”
“嗯。”
“我在边军长大，其实也不是很了解百姓的生活，只觉得他们很快乐，很幸福。我很羡慕。这段时间我才知道，他们很累的，和打仗也没什么区别，和你刀头舔血的生活也不遑多让。”
“放屁！”
“你听我完。他们早出晚归，勤勤恳恳，就靠在几亩薄田里刨食吃，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种美好意境相距甚远。丰年每人可收粮食三百斤，欠年不到一百五十斤。若是遇到春荒、蝗灾、洪水，每人不到一百斤，甚至颗粒无收。国家规定，丰年十三抽一，欠年十五抽一，但层层加码，实际是四抽一，没收成也要缴税，国家还有盐铁专卖，价格奇高，和直接征税差别不大；加上徭役、征兵，你觉得他们活得累不累？上次北伐，加征了北方六十州的赋税，百姓家里，几乎已被抢光了。”
沈梅庄沉默一会，“我不是当官的，你和我这个没意义。你到底想什么？”
“我也不是当官的。”他清楚自己这个三品散骑常侍和他本人没什么关系，“原本我想死，可我的老师、师兄、死去的父亲都不想我死，让我好好活着。活得好不好我不知道，起码我得活着。”
他转过身，盯着沈梅庄的眼睛，“其实我就想一句话，杀我可以，不要牵连这些本就受尽折磨的穷苦百姓。你回去告诉宋泽浩，你杀不了我，钦监全体出动也不校这十几户无辜百姓什么也不知道，若敢妄动连坐之法，我保证让钦监八百二十四人全部殉葬，包括周翼宇。”
她颇感惊讶，似乎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少年了。
“我从来没见过宋泽浩，只是一个在江湖的暗桩。你这话，我传不到。”
“那好，你本人不要伤害他们就行了。”
沈梅庄点点头。
“我可以给你添碗肉了。”李季安笑道，“真的值。”
“你很在意他们，为什么？”
“他们没有想过害我，甚至想着要帮我。这样的人太少了，要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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