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落从精神世界回归肉体，轻轻动了动眼皮，缓慢睁开眼睛。
四周一片黑漆漆的，只有床头边上点着一根蜡烛。
在地下还能点燃蜡烛，氧气这么充足吗？
房间另一侧，斑将奈落困惑的神情尽数收归眼底。
在斑先入为主看来，这是对方接连遭受重大打击，不知自己现在身处何方、未来将要去往何处的迷茫。
那张和泉奈如此神似的脸露出这种表情，让他把自己常常挂在嘴边的冷言冷语咽了回去。
等到话出口时，已经变成了问候。
“感觉如何？”
“？”
装作刚察觉到还有人在，奈落动作迟缓地转头望过去。
房间另一头，坐着一个行将就木的白发老者，烛焰火光照亮了他的侧颜，让奈落能够看见那对三勾玉写轮眼。
“你是谁？”
“吾……”老人顿了顿，“只是个寻常的宇智波。”
--啊，是吗？
--装的还挺像呢，宇智波斑。
奈落赤着脚翻身下床，一步步往那边走过去，无论走路的姿势还是凝视目标的神态，他都在慢慢进行调整。
在斑视角中，逐渐靠近的少年越来越像泉奈，恍惚间连他自己都有点分不清。
理智无数次反复告诉他，这鬼只是长相神似而已，但感性却扰动着所剩不多的情绪，翻江倒海难以平息。
直到少年来到近处，他看清那双漆黑而无神的眸子，麻木、冷漠、痛苦，像一件打碎后被重新拼凑起来的瓷器。
形状还在，裂纹难消。
少年又变得有点不像在他面前总是机灵活泼的泉奈了。
--好在，终于不像泉奈了。
斑庆幸地想着，翻腾的感情开始回落。
然后，他听见少年用音质清朗的声线，平直而僵硬地出那句、他从未想过会从对方口中听到的疑问。
“老爷爷，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斑呼吸都停了一瞬。
【哥哥……你看起来……咳咳……好像、不太高兴……？】
当年，泉奈重伤濒死、决定把眼睛送给他时，也曾注视着面色沉重的兄长，过同样一句玩笑话。
他僵在原地，预备好的辞全部堵在喉中，凝固成猝不及防的干咳。
少年走到他跟前蹲下，即使双眼没有光彩，清秀俊朗的五官依旧可以表达出，他在关心或担忧面前这位老人。
但是当少年努力控制表情，想要露出自己已经万分熟练的微笑安慰对方时，最终也只扯了扯嘴角，挑起一点点怪异的弧度。
他已经不知道怎么笑了。
哪怕是伪装的笑容，最终也从他脸上失去痕迹。
少年意识到自己的异常，尝试几次后便沉默着放弃。
骄傲了一辈子的忍界修罗宇智波斑，人生中有两次忽然想要落荒而逃。
第一次是泉奈死去的时候，他无比强烈地想要逃离这个满是谎言的虚假世界。
而第二次，就是现在。
于少年朦胧黯淡的双眸，斑能清晰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倒影正凝视着他，揭示了一个刚才被刻意忽视的事实。
…是你亲手毁掉了这个“泉奈”。
…是你把宇智波奈落变得不再像泉奈了。
被揭穿后，斑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愤怒，厉声反驳。
--可这本来就不是泉奈！
…对。
倒影点头，又摇头。
…但他原本可以更加相似。
…后代也好，转世也好，无论以什么身份留在你身边，他本可以和泉奈一模一样的。
--闭嘴！
斑气急败坏想要移开视线，不想再看见那面倒影，可身体被一种莫名的感情控制着，死死静止在原地和倒影对视，连转动一下眼珠都做不到。
他只能色厉内荏地胡乱呵斥。
--这都是必要的牺牲，为了月之眼计划……
--宇智波奈落是最好的棋子！
--不像就不像，这些东西对计划而言，哪有什么用处？！
倒影却。
…没有什么最好不最好，你怎么保证以后不会出现更好的棋子呢？
…承认吧，宇智波斑。
它无声笑着，一字一句道。
…你就是后悔了。
心灵的迷雾伴随幻影一同散去，等斑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中紧紧攥着石质扶手碎片。
碎块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掌心，浸泡在伤口涌出的鲜红血液里。
少年正默然蹲在一旁，试图掰开这只手。
他不自觉松了几分力气，对方趁机轻柔地把这几根干枯手指一点一点掰开，从血肉模糊中挑拣石块扔到地上。
莹莹绿光在黑暗的地下空间闪烁，成为死寂世界的唯一一丝生机。
斑的喉结微动了动，半才问出第一个问题：“你不怕吗？”
少年捧着他形同枯槁的手继续治疗，头也不抬，声音几乎没有波澜：“如果老爷爷想害我的话，就不会救我了。”
木讷漠然的语调让斑心底爬出几丝烦闷，居高临下俯视着奈落全身所有细节，企图从后者的反应中获得真实。
“或许，我是想对活着的你做些什么呢？比如让你留在这里，伺候我直到寿终正寝。”
他顿了顿，指向房间最边缘悬挂的数个黑影：“还可能是拿你当做肥料。”
无论他如何恐吓，对方依旧没有丝毫惧怕，只是轻声回答：“报答救命之恩，理所应当。”
此时刚好治疗完所有伤口，少年抬起头，脸上一片沉静。
“但是很抱歉，我还有很多要做的事，不能留在这里。若事情都做完了，我还未死，那我一定回来。”
“你什么？”斑本就躁动的心情立刻变得更加不爽，反问道：“什么事能比我还重要？”
少年看向他，用自己空洞的眼神作以回应：“那些事，比我的生命更有意义。”
斑冷笑一声：“所以我的‘救命之恩’，优先级还不够，是吗？”
回答他的唯有沉默，而沉默，既是无声的认同。
斑抽回自己那只手，将身体靠在冰冷的石椅上，声音前所未有的冷冽。
“哼，难不成你还觉得自己能离开这里不成？”
“这里是冥界与现实的夹缝，而你，已经是徘徊于人间和地狱之间的活死人了。”
他眼中燃起猩红血光。
“休想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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