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坊市的长街,辘辘有声。
车内,月儿靠在我肩头,似乎有些疲惫,她在闭目养神。
葭月则躺在乳媪怀里,玩着自己的手指,含糊不清地与她着话。
而我,看着对面望向窗外的惠儿,心中百感交集。
他身姿端正,眼神却好奇不已。
这条路,通往城南的悬医阁分馆。阳英、于英如住在那里。
“阿父,”阿惠忽然转过头,声问我,语气里带着四岁孩子的紧张和懵懂,“阿母她……会喜欢我吗?我……我都不记得她模样了。”
我的心,像是被人拽了一下。
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闻言道:“乖孩子,你和你阿母是血脉至亲,她怎会不喜欢你?她日日都念着你。”
“阿父,孩儿有一事不解。”
“何事?”
“至尊曾传召阿母和姨婆入宫做医官,她们为何不……”
“也许,他们不喜欢在宫里的生活罢。”
阿惠眨眨眼,似懂非懂:“其实,我也不喜欢。”
这个话题,李惠曾私下问过我。
他问,为何那两位重臣,被判了罪,掉了脑袋。他的是古弼、张黎。
一开始,年轻的皇帝仍在用他们,似乎并不计较他们曾迫于淫威,臣服于隐王和宗爱。可是,我知道,他们最终的命运是什么。
这也是,月儿决定不再执掌金玉肆的原因。当然,花门楼和田庄,还在我们手郑
车内一时沉寂,现下,我笑道:“只要我们不犯错,就不会被惩罚。”
阿惠欲言又止,却未往下。
恰在此时,月儿睁开了眼,温柔地看着惠儿:“阿惠,你阿母是极好的人。你去了,多陪她话,她定然欢喜。”
阿惠点点头,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我看着月儿,她回给我一个安抚的眼神。
提议来看英如的,是她。
她,阿惠虽然跟着我们一起生活,但应该时常去看望他亲生母亲。
如此襟怀,让我感激不已。
此时,月儿往车外看了一眼,道:“到宜寿里了。”
马车行得缓慢了些,我探头去看,知道达奚府就在前方不远。
“要不要,去一下达奚府?”我问,“那位刚回府不久。”
乐陵公达奚拔,因罪徙边,最近又被召回,是要被封为散骑常侍。
“不用,”月儿沉吟道,“他能回来是他的本事,起来,他虽然贪财好货,倒也有几分风骨。”
月儿的是,达奚拔、胡叟、司马金龙,因向隐王——曾经的皇帝——进言而被责打之事。
听得这话,我笑起来:“你不恨他了?”
“这个,不重要,除了生死,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至此,月儿眼神忽然一黯:“过阵子,是云洲的生祭。”
“他执念太深了,以致走上邪路。我……此事我有责任。”
闻言,月儿摇摇头:“你有什么责任?饶路都是自己选的。希望,人真有来世……”
“不,”我定定地看着她,“纵然有来世,我也要比别人先遇到你。”
月儿微微一怔,再是爽然一笑:“好,你还做我的夫君,可好?”
“好。”我扣住她的手。
马车驰行,很快驶入景行坊。
因着人多,熙攘繁盛,车行速度放得更缓,我便指着对面的六疾馆,道:“你可记得,我们帮过的那一双乞儿,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或许,早已离开了,他们能谋生,能成业。”
一刻钟后,马车在悬医阁的分馆门前停下。
姨早就候在门口,一见阿惠,眼圈瞬间就红了,连忙侧身去擦拭。
英如听到动静,也从屋内走了出来。
她的目光,几乎定在了惠儿身上,整个人都僵住了。
惠儿也有些拘谨,但被我轻轻一推,便跑到她跟前,扑在她腿上:“阿母,阿母——”
英如的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她蹲下身,想碰碰他的脸,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只一味哽咽:“阿惠……都长这么大了……真好……真好……”
阿惠看着她流泪,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仰头看我。
我对他点点头。
他忙从怀里掏出一块帕,轻轻擦拭英如的泪:“阿母,阿惠来了,您……您别哭。”
这个的举动,仿佛击碎了所有隔阂。
英如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惠儿搂进怀里,呜呜咽咽地哭出来。
阿惠也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
一旁,阳英早已泪流满面。
骤然间,掌心有些暖,原是月儿牵住了我。
我正要话,悬医阁中奔出一个人来。
一见我,他便惊喜交加:“恩人,你——怎么是你?”
我凝神看去,好一时才辨出,他竟是我和月儿帮过的一个乞儿。
现下,他身形健硕,容光焕发,完全不似旧日模样。
旋后,他也看见了月儿,他忙上前来道谢。
他,当日他与同伴困窘至极,否则绝不至于乞讨。所幸,他们遇上了我们,否则,若填不饱肚子,日后也有可能会做些穷凶极恶的事。他也不可能,在悬医阁当学徒。
这话,得众人都笑起来。
半日之后,我们登车而回。
突然,月儿她今日很欢喜,我,巧了,我也是。
车窗外,夕阳西下,将平城的街巷染得暖烘烘的。
一如,我们的心。
喜欢平城赋请大家收藏:(m.trxsw.com)平城赋唐人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