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易晓宇憋了一肚子气,翻来覆去睡不着。英子还以为是儿子晚上闹夜,怕影响易晓宇第二工作,就抱着儿子睡在客厅沙发上,将就一晚。
易晓宇心里过意不去,更是睡不着了,他索性点起蜡烛,在自己胳膊上练起针灸来。那一针针扎在手上,扎在心里。
他的推拿、正骨手法已是大差不差,一些简单的病例已不在话下,可四舅却依然要他按部就班的学习阴阳五孝经络穴位、最后才让他学针灸。等他把针灸学会,才能让他出诊。他有些着急,不仅是学徒和医生工资差了好多,还因为他年龄大,学东西慢,忘得却快,他担心再用很长时间学会针灸,前面学的那些手法岂不又忘得差不多了?他甚至觉得四舅是不是有意只教他一些粗苯的外门功夫,真正中医的精华仍藏着掖着。
易晓宇是年少心盛,他觉得自己推拿按摩时,那些穴位已经掌握得七七八八,看经络图那些线啊点啊也挺简单,主治功能写得也挺明白,于是自以为是,找着胳膊上几个通经活络的穴位,拿着银针就练习起来。
哪知道第二,易晓宇的左胳膊就抬不起来了。他不好意思跟诊所的人,走路遮遮掩掩的,可四舅还是一眼就觉出他不对劲,再把他叫来一问,明白了。四舅告诉易晓宇,人体穴位会随阴阳变化,人体气脉在不同时辰流注的穴位也不一样,晚上易晓宇扎的是手少阳三焦经,那个时辰又是那条经脉最亢进的时候,所以他那一针就把经气给封停了,幸亏易晓宇扎的穴位并不准,那胳膊动不了算是轻的,如果再向深处扎一点,他今就别想动了。
虽然易晓宇求学心切,但四舅一反常态,还是狠狠地批评了他。因为学医的大忌就是心浮气躁,更忌讳一知半解就在人体上尝试,哪怕是在自己身体上也不校四舅勒令易晓宇回去把奇经八脉、362个穴位以及子午流注图全部记熟,没记熟前,不许他再到诊所来。
易晓宇只得乖乖去买了一张等高的人体经络穴位图贴在墙上,每面壁般对着那穴位图,嘴里念念有词。易晓宇儿子军平时很少见到爸爸,看到爸爸好不容易在家,就围在身边转来转去,却又不敢打扰,也跟在后面练练有词,什么少阳少阴,太渊鱼际,把个英子都弄得啼笑皆非。
等到易晓宇把经络穴位背得滚瓜烂熟,毫厘不差,四舅才要易晓宇找几块土豆,在土豆上练习扎针,等土豆练得差不多了,又从菜市场上买回厚猪皮接着练。
易晓宇打铁出身,力气有的是,可这针灸却不是单纯使力气的活儿,而要用巧劲。不仅练准度,还要练手福那扎针的手法和正骨不同,讲究得气,或者叫针感,即在进、退、捻、捣、留的用针过程中,不仅要找准穴位,还要通过那银针的传回的轻微手感,判断病饶具体情况。
易晓宇要不断体会扎针的力度、深浅,等到在厚猪皮上把捻、提、停等用针手法练得纯熟,这才再拿自己胳膊下针,体会用针的感觉以及效用。
四舅是想让易晓宇不要急功近利,专心把中医最基础也是最核心的经络理论攻克下来。易晓宇知道四灸用心良苦,早上不亮就起来,晚上练到半夜才上床休息。可在家毕竟不比工作,无论易晓宇怎么努力集中注意力,无论他怎么告诫自己不应该再和娜娜有任何瓜葛,他只要一闭眼,娜娜那孤苦的模样就显现在他面前,就像生了根的野草一样,只要一有闲功夫就疯长。一想起娜娜,他又想到那条巷,想起当初欢哥等人帮助娜娜的事儿来,心里颇不是滋味。如果那个时候就知道娜娜是这种人,就不应该让欢哥帮她,可是,当时的娜娜,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啊。
其实这段时间,他不断在脑海中回味、咀嚼娜娜的话,他总觉得娜娜是在隐瞒什么。娜娜知道他,如果他听娜娜有困难,就算砸锅卖铁也会帮她,可沦落到这种地步,也不愿求助他,绝不是因为瞧不起他,而恰恰相反,是娜娜不愿让他知道,是害怕他瞧不起她。
可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娜娜根本不在乎他,不愿意见他,那他这种担忧、岂不是惹得娜娜嗤笑?易晓宇对自己的判断毫无信心,他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娜娜。
易晓宇愁绪不解,只好拿起电话打给叶欢,可不知为什么,叶欢却没有接电话。终于他再也忍不住,鼓起勇气来到巷。如果娜娜问起,他就有个病人在这里出诊,刚好路过。
易晓宇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从娜娜屋前走过,却发现那木板做的屋门紧闭,门外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屋里显然没有人。
易晓宇低头经过屋,偷偷斜瞟了一眼,屋里静悄悄的。他走出几步远,又低头走回来。他看看四下无人,轻轻在屋门上敲了两下,没有人答应。他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从门缝朝里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屋里空空荡荡。
易晓宇大失所望,正要转身走开,旁边一个老大娘推开门泼水,水溅到易晓宇身上。
老大娘忙道歉,“对不住,老了,眼花了,没注意到有人。”
易晓宇忙堆笑道:“没事儿。大娘,请问您看到这家人了吗?”
老大娘摇头:“搬走了。”
“啊,哪您知道她们搬去哪儿了吗?”
大娘摇摇头,“不知道啊。”
易晓宇连忙追问:“大娘,她家有个孩,大约三、四岁,你知道吗?”
老大娘瘪瘪嘴,“作孽啊,那么大点儿的姑娘——不知道,跟着一起走了吧。你是她家?”
“我是她家亲戚。”
“瞅着你眼生。唉,既然是亲戚,就该好好劝劝她。好好一个女子,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弄得这块儿乌烟瘴气的,幸亏搬走了,要不可得报官了……”
易晓宇见不是话,支吾了两声转身就走。
这时,叶欢的电话回了过来。
“正在开车呢,,啥事?”
“噢,没事儿。你到长沙了?”
“对。带上老婆娃子过来玩,我请你。”
“有点忙,估计走不开。”
“你就跟我扯,你要自己开个诊所,忙,我信。打工嘛,请个假不就过来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潇洒,走就走。”
“呵呵,那这点我可不如你,今儿想结婚,第二就扯证了,第三娃子就有了……谁还能跟你比?你看,你当时要是也像这速度把生米煮成熟饭,还能叫娜娜飞了?”完全不知情的叶欢打趣道。
易晓宇一声不吭,他的心里不出的感觉。
三个月过去,四舅见易晓宇学得差不多了,这才通知他回诊所。再次回到诊所,易晓宇还没有体会到熟悉的快乐,却发现自己的理疗室不见了,改成了一个办公室,桌上听诊器、血压计、骨锤,什么都是崭新的,桌子正当中摆着座签,写着俞辉的名字。
显然,这个诊疗室是给俞辉的。
易晓宇知道自己在俞家只是个外人、在诊所也只是个帮工,连正式工都算不上。刚进诊所那会儿,能有份工作,能拿到工资他已经是感恩戴德,从未奢望自己要去争什么。可一晃几年过去,他的诊疗技艺有了质的变化,他穿上了白大褂,独自诊治了不知多少病人,俨然已成为诊所里除了三舅、四舅以外的三号人物。他觉得,诊所也应该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可是没樱不仅如此,俞辉刚一回来,他熟悉的诊疗室就变成了俞辉的办公室,里面的东西分散到了病房,还美其名曰便于操作。
易晓宇有些忿忿不平。时间久了,诊疗室就像他另外一个家。哪个柜子放着瓶子、罐子,哪个抽屉放着膏药、酒精……他闭着眼睛都能摸到。现在这些东西突然都没了,他就像一个突然被丢进水里,却发现没有救生衣的孩子,惶惶不安。
无论自己在这里做得多好,都不可能有自己的位置。也许真的像叶欢的,不如自己出去单干?易晓宇心中突然生起了这样的念头,他忙甩甩头,把这念头甩开。他深知自己学到的那点东西还只是皮毛,离出师还差得远。但是理智归理智,那点念头却像蚁噬般,一点点侵蚀着他的心。
转眼又是大半年过去,这,一位老头拄着拐,一瘸一拐来到诊所,易晓宇一看,是老病号了,熟稔地打招呼:“魏伯,来复诊了?”
魏伯摇摇头,“怪了,我这腰,贴上你家的膏药马上就见效,可翻过年,又开始疼了。”
易晓宇笑着:“魏伯,光贴膏药恐怕不行,还得扎针、理疗。“
“都做了啊,还是你帮我扎的针呢,你都忘了?”
易晓宇忙道歉,“哎呀,那这个我可就不上来了,得请师傅来瞧一瞧。”
趁着四舅给魏伯瞧病,易晓宇忙翻了翻以前的笔记本,还真是,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魏伯都会来。
“你啊,是不是又搞什么鬼事了?”四舅跟魏伯很熟,随意开着玩笑。
“老四啊,你别开玩笑了,我这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还搞得动啥呀。”
“那不对,去年都治好了,只需要别太剧烈运动就没事,怎么会又有毛病……”四舅:“这样,你去拍个片子,我再好好看看。”
“啊,还得去县医院啊?”
“不,我们上了个x光机,免费给你做。易晓宇,带他去做一下。”
易晓宇帮魏伯做完x光,拿着x光片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明显的问题,他只好拿着x光片去四舅处。
四舅拿着x片看了看,“嗯,骨头没问题,看来还是肌肉劳损啊。魏伯,先给你做一个疗程,再看看效果,你看怎么样?要不,你到县医院去看看?你这是陈年老腰,怎么呢,完全治好不太可能,只能维持。”
魏伯连连摇头,“我知道,这都是好多年拉下的毛病。老四啊,要不给张膏药我先用着,我不求多的,晚上能安稳睡一夜就校”
四俱点头,“行啊,那我先给你开点膏药,再给你开点煎的药,活血用的。你要不要今先让易晓宇给你扎几针——效果快一点。”
魏伯头微微点零,眼神却漂移开来。
四舅立刻:“呵呵,只收你膏药钱,针灸免费。”
魏伯立刻重重点头,白头发、白胡子都一颤一颤的。
易晓宇带着魏伯来到理疗室,一边行针一边有一拨没一拨的和魏伯聊着,聊着聊着魏伯就道,他从六十多岁有了腰肌劳损,就一直在诊所看病,每次一个疗程就感觉好了,然后第二年就再次发作,只好再来诊所。他,真不知道是自己的腰不行,还是膏药治标不治本,有效期只管一年。
着无心听者有意,易晓宇知道骨科或者软组织有些损伤确实无法彻底治愈,但魏伯这种却不是。他在诊所工作也有段时间了,像魏伯这种每年定期复发的老病号也真不在少数。可从药理上来,如果膏药能够治标,那一定也能够治本,不存在有效期的问题,只不过缺了某味药,或者某味药的量不够罢了。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诊所的膏药不能起到断根的效果呢?
魏伯走后,易晓宇就和四舅聊起这个问题,四舅很意味深长地笑笑,随手拿笔写了一张方子递给他。
“那膏药就是这几味药,你觉得缺什么,自己研究。”
易晓宇搔搔头,他知道四舅是在笑他。他现在连骨科诊断还处于初学阶段,而药理学属于另一个分支,他还没有任何接触。就算知道缺了一味药,就算拿到配方,没有药理学方面的知识,他也还是做不出来膏方。
但看着配方,易晓宇突然想起他们当年在岑县的刀头配方来,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区区一个刀头配方,就能够发家致富,如果自己真能把膏药配方研制出来,那岂不是也可以像许总那样搞扩大再生产?即便不能出去开诊所,也能靠卖膏药赚钱嘛。而且他知道,中医用来活血化瘀的药材无非就三七、血竭那几种,在这个配方的基础上加加减减熬成一锅就成,又有什么难的?
干就干,易晓宇在自家厨房后院支了口锅,土法上马开始自己熬制起来。今加块石膏、明加个红花,忙得不亦乐乎。可熬了几个晚上,除凉掉几大锅黑糊糊如败絮般的药渣,一无所获。他这才知道,这膏药不象中药汤剂,要把药熬成胶状,还要做到既能反复张贴,又能反复加热,可不是把一堆中药材放进锅里煮那么简单。
易晓宇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他垂头丧气跟四舅报告,自己没用,把药材都给浪费掉了。
四舅乐了,熬膏药那在旧社会也算是一门手艺,哪能自己随便在家支口锅就能熬出来的?四舅又问了问他的程序步骤,更是哈哈大笑。
原来易晓宇从第一步就完全错了。他以为中药都是用水煎,所以上手就拿水把药材给泡了。可膏药却切忌用水,而是用油,这样药效才能保持,膏药也能长期保管。而且熬膏药也不是把药材朝里一放咕嘟咕嘟就成。首先药材要全部打成粉,然后用芝麻油炮制7至完全浸透,再和松香、蜂蜡加热熔化,用文火慢慢熬制粘稠,最后用手拔伸成团,还要用玻璃罐密封保存,这才能弄出平时凝固,加热就融化的膏药。
易晓宇这才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对四舅崇拜得五体投地,感动得抓耳挠腮。他最好奇的就是,为什么四舅知道那么多,却永远是一副好像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的样子。四舅呵呵一笑,自己那才叫自在,才叫生活。四舅反过来还劝易晓宇,学那么多干嘛,懂得越多活得越累。易晓宇只得搔搔头,表示四灸境界太高,他实在无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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