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星抬眸看向高台，一朵艳丽的烟花忽而升空炸开，晃得她眼前一阵花白，闭眼的瞬间，她似乎看到江焉阑了。
可等她再次睁眼看去时，高台上却已只有长宁公主一人，楼道上，一群侍卫簇拥着一个高挑颀长的身影，不疾不徐往将军府的大门走去。
庭院中只剩下参赛的四司人们，此刻在烟花下终于忘了刚才令权寒的一幕，微微放松了下来。
坐在玲珑四司跟前的，是一家叫做朝霞坊的四司，这家四司若星听过，巧了，正是陆灼彩夫家，伯爵府上长期聘请的四司。
朝霞坊看起来也是一家女学徒为主的四司，都是些十四五岁的少女，少女们笑笑，分带来的甜糕蜜饯，转过头顺手也给玲珑四司的姑娘们分了，柳雨给她们推荐胭脂铺新出的胭脂，少女们围坐在一起聊，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一个梳着双髻的姑娘磕着瓜子道：“刚才那个少将军，可把我吓死了，没想到那么凶，此前，他可还是京中排行第一的如意郎君呢，我看今夜过后，姑娘们都要另觅佳婿了。”
一听聊到江焉阑，姑娘们都来了兴致，另一个长着狐狸眼的姑娘道：“你们，是不是都没听过少将军在南钺打仗时被称作什么？”
“什么？！”
“冷面阎王！”狐狸眼姑娘到激动处，站起身来，“听打仗时，南钺突袭大荣军队，结果被卧底多时的少将军带着精锐一路从南钺皇庭提着南钺太子的头杀出来，反将南钺一军，一战成名，这样的人物，你们不会以为他和盛京城中那些只懂风花雪月的公子哥一样吧？少将军这样厉害，未来定是大荣的顶梁柱，只是这样一个冷血的人，当真嫁了，只怕是要日日守活寡了……”
“而且——近来西北犯蝗灾，西凉在边界各州趁机骚扰，皇上派了兵去，西凉却又改了主意，派人来和谈，皇上便派了少将军前去，你们可知，和谈当日，出了什么大事？”
众人又是一脸期盼地等着狐狸眼姑娘继续下去。
狐狸眼姑娘四处看了看，低头悄声道：“我从伯爵府上听来的，西凉占了荆州不走，竟大言不惭要我方割让，否则就要屠城，江少将军听了，笑问，西凉这是把我们大荣的百姓当人质了啊，西凉还想嚣张，却见少将军手起刀落，那西凉和谈的使者已经人头落地了！”
狐狸眼姑娘讲得绘声绘色，听得众人瓜子都忘了吃，一张张稚嫩的脸被烟火照亮，脸上满是敬畏。
若星默然吃着甜糕，回想起在陆家与江焉阑的几次交锋，想起那个他强留她一起看雪的雪夜，想起他痛得缩在地上吐血的画面。
她不觉得他冷血，反而，她觉得……他活得很痛苦。
在众人口中，江焉阑被高高放在大荣朝的祭台上，上书一个“大荣脊梁”的名号，除了远远的敬畏，就是恐惧。
多么悲哀。
那狐狸眼的姑娘似乎注意到了若星，认出她就是被李香雪告状的人来，登时有些殷勤地给若星倒了杯酒，问道：“这位姑娘，你伺候过少将军，是否知道，少将军有什么喜好啊？”
看来狐狸眼姑娘八卦之余没忘了正事，她们是来给江焉阑排办开府宴的。
“喜好……”若星微微呆了一瞬，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
江宴阑这人城府极深，就连上次在陆大饶升迁宴上，她特意注意了他的口味，却见他并不挑食，什么都吃了一点，根本看不出来偏好如何。
“我只知，少将军同我们一样都是扬州人……”到这里，她脑海中忽而出现那夜喂他吃樱桃煎的一幕，她顿了顿，笑道，“或许，少将军应当有些喜欢吃甜吧。”
“吃甜？”狐狸眼姑娘嘴角一抽，难以想象那个冷面阎王喜欢吃甜……有些怀疑是若星诓她们的，于是没再问下去，转身拉别的姑娘笑去了。
若星没在意，圆圆的杏眼含着温和的笑意，继续吃甜糕赏月，并不插话，倒是柳雨和顾泱泱兴致勃勃凑了过去。
后来，姑娘们越越离谱，等柳雨和顾泱泱回来给她们转述，有江焉阑从不近女色，定是好男风，有他古板不喜京中奢靡设宴的，还有长宁公主为了嫁与他将面首都散聊……
顾泱泱有些醉意了，搂着若星大言不惭道：“别的不，江少将军怎么可能不近女色，他可是……”
柳雨一把捂住顾泱泱的嘴把她拖了下去，春芽见若星面无异色，轻轻打了个哈欠道：“不如，我们也早些回去吧？”
“嗯。”若星点点头，今夜长宁公主要设宴到明，但那少将军似乎已带着人离府了，并不宿在此处，将军府下人没几个，她们留下来也不能打听到什么。
若星站起身来，伸手拉起春芽，叹了口气道：“明日，我们分头去收集一些这少将军的喜好，然后各自做个排办单，我们最后再一起来商讨。”
柳雨想到一个人，应当十分了解江焉阑，于是道：“那我负责回陆府再打听一下吧。”
顾泱泱举起手：“我近日在给云中仙阁调酒，回京的将士最喜欢流连那地儿了。”
春芽想了想，道：“我识得一些官窑的人，应当能了解到一些宫中秘闻。”
三人自觉若星应当本就很了解那位少将军，没想，若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我……去黑市问问？”
……
贺大人下狱三日后，灵动坊从东相街的大宅子里举家搬迁。
贺家家道中落，李香雪本以为灵动坊这大宅应当一时难以脱手，没想第二日就有一位出手阔绰的匿名买家联系了牙人。
她知不能继续招摇下去，马上就答应卖出，而后在东边不太繁华之地买了处三进三出的院子，将从贺家带出来这群娘和下人都暂时安顿了进去。
是夜，提前带着人从将军府离开的李香雪回到灵动坊，进门时，恰巧见到下人女使们正在收拾细软，两个厮抬着个一人高的素漆佛龛往门外的马车上走。
李香雪心下一惊，快步走进院内，还在门口绊了一跤，跟在身后的女儿贺连心伸手扶住她：“阿娘心。”
李香雪急忙道：“别管我了，你快去佛堂看看大娘子！”
贺连心应了一声，提着步子就向后院佛堂跑去，这佛堂是买宅子时前主人布置的，李香雪瞧着特别适合成日礼佛的大娘子，所以才决定买下这里。
贺连心跑进佛堂，却见大娘子端跪在堂前，身边放着收拾好的包袱细软。
“大娘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我阿娘会伤心的……”贺连心忙上前跪在大娘子身边。
这位贺家前任大娘子姓李名云，曾也是扬州出名的大家闺秀，此时看起来，却是早已退却了俗世朝气，徒留一身清冷，她手中盘着佛珠，声色平静道：“我如今已不是贺家人，自然应当回到扬州的娘家去。”
李香雪在佛堂在听到这话，慢慢走进来，站在门边道：“大娘子，你家中父母都已过世，叔伯待你并不好，回去作甚？”
李香雪以前是大娘子的陪嫁丫头，和大娘子是从一起长大的，没有人比李香雪对大娘子的处境更理解。
她没听到大娘子回话。
“大娘子，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当年……”
当年她被贺大人看上，大娘子被人挑拨，以为是她主动勾引了贺大人，她们主仆二人之间就此生了嫌隙。她并不是什么圣人，她设计贺大人拿了放妻书，顺道将所有妾室都一起救了，为的只是怕大娘子不愿跟她走罢了。
“过去的事不必再了。”大娘子缓声开口，“如今夫君已不会再回来，我们一群女子，难道要独自在京中生存？我回了扬州，若是娘家不收我，我便可出家做姑子，随了我的心愿。”
李香雪沉默一瞬，惨然笑道：“姑娘，我知你不是真的不留恋红尘了，你以前爱热闹，最喜带着我们去灯会游玩，我……很怀念那时。我曾过，要照顾姑娘一辈子的，我没有假话，姑娘能不能……相信我这一次，暂且留下来？”
她没有叫大娘子，而是像以前那般，唤“姑娘”。
不知是不是被这一声少年时的呼唤震荡，李云久久没再话，佛堂静了许久，徒留一声叹息。
不多时，李云命人将佛龛抬回来。
贺连心搀扶着李香雪走出佛堂，见李香雪脸色难看，她实在担忧阿娘，忍不住问道：“阿娘，这次爹爹出事，那玲珑四司的惹闻状告您之后，灵动坊好一阵没接到新的活儿了，您是如何想的……”
“要在这京城立足，自然要需要一个足够护住我们的靠山。”李香雪叹了口气，“此前珩王殿下几次邀我进府为王府做专属四司，我一直未答应，明日……你随我走一趟王府吧。”
贺连心细细回想，此前珩王常找灵动坊排办宴席，珩王殿下对娘亲多有赞赏，还夸过母亲是仙之姿，若是能攀附上珩王……
想到这里，却听里李香雪又冷笑了一声，一字一句道：“还有，玲珑四司那几个丫头留不得，你明日就让人去黑市找几个刺客，多花些银钱，让他们不要留活口。”
贺连心愣了愣，心下却是为阿娘叫好，阿娘过去能在这贺府得宠，靠的从来都不是脸。
毕竟，阿娘一向教导她，这世道艰难，女子若要立足，就须得狠。
“阿娘放心，我一定会做得很隐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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