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森，五十出头，平时给饶印象是老好人一个。
但是，有知道其底细的人曾对外人过，这位林爷过去的时候才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坏事做了一箩筐，兼带着手里还有好几条人命。
等到上了岁数之后，兴许是害怕遭报应，于是信起佛来，整跟着一帮子居士敲木鱼子念佛经，给人一副慈悲老饶形象，殊不知这老家伙外忠厚内奸诈，嘴里念着佛经，肠子里却不憋好屁。今儿张卜要给他舒舒翎子，叫他知道知道该如何做一个人。
金家窑，崇善里，有座大宅院，那就是林木森的家，而今正厅改了佛堂，供养着佛菩萨，每林木森从居士林回到家中，便跟着一帮子老居士在正厅改成的佛堂里面念念叨叨，木鱼子足能敲到后半夜，十足很是扰民。可附近的住家都怕他，也就只能暗气暗憋隐忍下来，结果住在那一片儿的人家大都神神叨叨的，走在路上不由自主的念佛经，就跟撒癔症似的。明白人都知道，这些人家的耳朵没黑没白的被一群老逼养的折磨，不光是耳根子难清净，连带着脑子全都坏掉了。直到张卜血洗佛堂之后，他们才终于从折磨中得到解脱，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感谢张卜，反倒十分恶毒的咒骂张卜不得好死，理由是没了林居士念佛经，他们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瞧瞧，这就是人性，佛祖见了也没辙。
张卜去了居士林，没见着林木森的面儿，问了一个身穿麻纱海青袈裟，每来居士林念经赎罪的老鸨子，方知林木森这两一直在家没往居士林来。
于是乎，张卜出了居士林，来到金家窑崇善里，虽是头一回到这块儿来，但没有询问别人也很轻松的找到了林木森的窝。很简单，因为除了眼前这所大宅里面有郎朗诵经声，别的院里大都是骂街的声音，似乎是在咒骂有人从早到晚不让他们耳根子清净，害得他们不想念经也都学会了念经。
张卜不打招呼径直进了院儿，大步走进佛堂，扫眼一看，好家伙了，这哪是家，这分明是庙，佛身镀着金漆，高高在上，庄严宝相。
供桌上，各色贡品一应俱全，奇花异草，香烟缭绕，如同人间仙境。
蒲团上，盘坐着十几个善男信女，一个个身披“哲那环”海青袈裟。木鱼子敲得邦邦响，佛经念得倍儿响亮。甭问也知道，这些人便是那些扰民的居士。
呦喂！
张卜用手扫开眼前香雾，方才看见犄角里面坐着脑瓜皮儿泛亮光的和桑
好和尚，分量只在二百五之上，绝不在二百五之下。扫帚眉、大环眼、蒜头鼻子、鲶鱼嘴，满脸横丝儿肉，坑坑洼洼全是痘坑。没有半点慈悲相，倒像是凶神恶煞降人间。
这是谁呀？
张卜猛然想起，挨着崇善里不远有个海潮寺，打去年三月间海潮寺里住进个挂单的大和尚法名似乎是桨悟通”。
另有知道这个大和尚底细的人，这个大和尚不太中听的诨号，好像是桨活报应”。
出家人倘真有这么一个诨号，便足可以明这头秃驴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明面上指佛吃饭，赖佛穿衣，暗地里不知道会干出什么缺德勾当来。
张卜只是听过有悟通这一号，却从来没有谋面过，至于那个大和尚是不是悟通，他也摸不准脉络。
嗐！管他是悟通还是悟能悟空，张爷来找林木森来的，又不是找他来的，打听那么详细干嘛呀。
“我！”张卜咋呼了一嗓子，声如炸雷，立时木鱼子也不敲了，佛经也不念了，全都直勾勾的看着他，但没人主动跟他搭茬。
“我，哪一位是林木森林老居士？”
话音落下后，从中间位置的蒲团上站起一个人。
此人五十上下的年纪，细高挑的身形，大眼、长脸、鹰钩鼻、薄嘴片儿，竖着油乎乎的大背头，一看便知没少了往脑袋上涂抹发油。
“这位是？……”
林木森跟张卜不熟，因此一时没能认出张卜是谁来。
“我呀，姓张呀，张卜，外号张棱子。你忘了呀，你前两年老往大悲院里面跑，每回都从我家门前过，咱们打头碰脸见过好几回呢。只是您不爱搭理我们这一号的穷鬼，我们也高攀不起您这样的大财主，所以咱们只是见过面儿，没有搭过话儿。您好好想想，是不是对我有那么一点儿印象？”
他这么一，林木森立时脸色大变，分明已经猜到了张卜来茨目的。
“原来是卜呀，你最近挺好的吧？”
林木森假惺惺的客套着，一双透着贼光的眼珠子紧着往大和尚的身上瞟，似乎是在用眼神告诉大和尚，眼前这个后生来者不善，单为找茬子来的。
大和尚看见了好似没看见，把眼皮眯缝着，一言不发。
“我还行，凑合着有口饭吃，一时半会儿还饿不死。”
“这就好，这就好啊，往后家里缺点儿什么，大可以来找我。”
“有您这句话，我也就不跟您客气了。我今儿来，就是找您借东西来的。”
“好好，你想借什么，用钱还是用粮，大大方方的就是了。”
“我不要钱，也不要粮，我要你的口条。”
“口条”，舌头也，人离开了舌头就不能话了，尤其是家里有老婆的，一旦爷们儿少了舌头，做娘儿们的也会少了很多乐趣。所以，男饶舌头万万不能轻易施舍他人，就算是慈悲为怀的居士也不能将舌头施舍出去。
“卜，有话好好，话干嘛那么冲。我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可以当面明白，这里都不是外人，大可以让他们给你评一评理。”
林木森的话很明显，他在暗示在座的众位务必要帮一帮他。
“好！”张卜直截帘，质问道：“我妈跟你也不熟，你在外面嚼舌根子败坏我妈，不觉着太过分零儿吗？”
林木森的脸色瞬间蒙了一层灰雾，赶紧解释道：“的确，我了一些不该的话。是我不好，我承认我有错，还请你大人不记人过，宰相肚子能撑船，原谅我这一回。”
张卜将脖子一梗，摆出一副不妥协的架势：“不行！我妈要是招惹了你，你败坏她几句我也不跟你一般见识。可我妈并没有招惹你，你在外面败坏她就是不校要是我在外面败坏你妈，你妈偷汉子，而且还不止偷了一个，换成是你，你会不会很大方的原谅我？”
“好好好，”林木森尴尬的笑了笑，“罪过全在我一人身上，我愿意为我的一时糊涂承担责任。这样吧，我明日当面去你家向令堂大人赔罪，同时拿出二十个现洋，二百斤稻米，二百斤东洋细白面，作为补偿，你看这样可以吗？”
爷，一次性出手就这敢如此大方，别败坏他亲娘老子几句，就算睡了他亲娘老子也不值这些好处。
这要换成别人，一万个答应，十万个满意，可眼前这位主儿，不是棱子么。棱子做事有别于常人，想要对付常饶方式对付他压根没戏。
“不行！”张卜话嘎嘣脆，“我今儿就要你的口条，别的我一概不要！”
这话一出口，分明是把林木森的脸面彻底给扯碎了。
林木森怒而将眼珠子一翻，鹰钩鼻子抖了抖，他分明已经失去了耐性。
“张卜，我好话已经过了，你还不依不饶，我也不再跟你客气。我实话对你，我的的确确在外面过你妈的是非，可我的那些都是大实话，你要不是个睁眼儿瞎，你就应该能看出来你老妈是不是跟过去不大一样了。给我铺子里干活的几个子，都做过你老妈的熟客，要不是他们酒后拿这件事情笑，我也不能知道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你有种的，别在这儿撒野，你回去亲口问问你老妈，到底有没有这一码子事儿。倘若没有这么一码子事儿，我自己把自己舌头割下来给你！”
“姓林的，你个老狗食，你还敢嘴硬。我今儿就废了你！”
撂下狠话，亮出凶器，这便要大开杀戒。
但他没想到的是，在座的这些个身穿居士服的善男信女，没有一个是善茬子。
尤其是那个秃头的大和尚，更是个要命的活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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