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杯茶水兜头浇了下来,常兮神经质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发什么疯?”君慕辰捏着空茶杯,手指因过于用力而有些发抖。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既晦涩又暗哑,“要论接受不了,应该是我才对!你是谁都可以!绝不能是我弟弟!绝不能……绝不能……”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面色却苍白如纸。
除了否认,他拿不出别的表情来面对这个残忍的事实。
无论是时间,地点,还是那个鲜为人知的胎记,常亦荀都的分毫不差。除非亲身经历,否则不可能衣无缝!
那粒朱砂痣……
多少次,他抱着他的时候,都会爱不释手的抚摸他后腰上的那粒朱砂痣,赞它生的好,像一滴血珠落在洁白无瑕的宣纸上,在摇晃起伏中,绘出令人想入非非的画卷。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巧合。
下之大,连容貌相似的人都能找出一两个,更何况一个胎记呢!
弟弟早夭了那么多年,谁又能想到,他其实是被贼人偷走养大,作为一个工具来向君家复仇!
是的,复仇……
若不是自己总莫名其妙的对他心软,最后又服父亲饶他一命。那么此刻,他该是一堆焦炭了!
骨肉相残,家破人亡……
只差一点,那常老魔的奸计就得逞了!
君慕辰此刻感到无比的惊悚后怕,茫然失措。
他,竟对他的弟弟……
若是那时他肯多一点怀疑,多一些思虑,事情,就不会落到如此万劫不复的境地。
是他!一时冲动,犯下了这不可饶恕的罪孽!
往后,他要如何面对父母?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如何面对下之人?更重要的是,他要如何面对这开在罪孽上的不洁之花?
他,对他的弟弟,生出了不容于世的情愫!
常兮愣愣的看着君慕辰,见他眼里似暴风席卷,狂乱无章,毁灭地。而紧咬的下唇都渗血了,还不自知。整个人,颓唐无助到只要稍稍一碰,就会崩塌瓦解,碎成齑粉。
常兮默了,那无奈的悲怆好似汇成了一汪大海,将他没顶,而他的心则沉进了深不见底的海渊,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寒彻骨的绝望。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失去了可以触摸这世上最美好情感的可能……
·
常亦荀停下身形,眉头紧皱。
这些个弟子分明就是蝼蚁般的存在,只需轻轻一碾就能死的透透了。偏偏聚在一起,结成阵势,就能把他这样的高手耍的团团转。
是可忍孰不可忍!
常亦荀深呼吸一口气,打算用寒冥掌中最厉害的招式,冰封千里,来一次性解决这些恼饶虫子。
然而,刚调用内力,他的腹中便如刀绞一般剧痛无比。那疼痛来的如此突然,竟令他险些站立不住,踉跄了一下。
一直注意常亦荀状态的君烈云见毒烟起了效果,手一挥,鸣金之声响起,四周的弟子们如潮水退散,离开了校场。
常亦荀艰难的稳住步伐,额头上冒出大量汗珠,右手捂着腹部,却依然阻挡不了一阵紧似一阵的抽痛。
他不知为什么一直驯服的内力忽然发了狂,在丹田里左奔右突,像是走火入魔般非要爆炸了才甘心!
“君烈云!你,你究竟做了,什么?”咬牙切齿的出这句话,常亦荀的脸色越加难看了。
现在的他,竟连一点内力都调用不出!
不用,这是中毒了。
可他自进入问剑山庄,既没吃过什么东西,也没碰过什么异物,究竟是什么样的毒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令他中了招?
君烈云面无表情。
这是从西域传来的七星暹罗花的花粉,极其稀有,每一克都堪比黄金万两,是南月斋为结两姓之好友情提供的。只要将花粉投入火中,其焚烧产生的气体,便会令闻者中毒。
然而只要不妄动内力,此毒便无大碍。等离开毒烟笼罩之地,毒性自解。
今日,为了彻底解决常亦荀这个心腹大患,问剑山庄在行刑前,就在校场四周的火盆里投放此物,所有在场之人,除了事先吃了解药的弟子们,全部中毒。
如此将所有人都算计进来的阴险之法,自不会道出。君烈云沉声道:“常亦荀!你身为魔教右护法,满手血腥,罪孽深重,本该在十六年前就与魔教一起消亡!然而你侥幸逃得一命,却不思悔改,依然倒行逆施,作恶多端,滥杀无辜,罪不容诛。今日便要你万箭穿心而死!”
君烈云诉完罪状,两手一拍,四周的屋顶上,蓦然出现了许多弓箭手,个个弯弓搭箭,箭尖直指常亦荀,下一瞬,随着君烈云一声“放!”,箭矢如雨,齐齐朝常亦荀攒射而去。
常亦荀面色一变,努力压制发狂的内力,从腰侧拔出短刀,在身前舞出一道防御阵式,只听得“锵锵”数响,常亦荀以刀弹飞劲矢,坚持了竟有半刻钟。
然而很快他就气力不济,漏网的箭射中了他的身体。
随着时间过去,他身上的箭也越来越多,乍一看,还以为是个人形刺猬!
众人都知道,这常老魔是必死无疑了。再看那一直不动声色的君烈云,都不可避免的升起了忌惮之心。
就算君烈云实力减损,君慕辰武功全废,这问剑山庄,依然不是可以觑的角色!
千变万化的阵法,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中毒之术,万无一失的灭敌之策,无论哪种,换了自己都无法对抗……
安知此次问剑山庄摆下这么大的阵仗,不是在敲山震虎呢?
所有抱着试探心思来问剑山庄的人都收起了九九,肃容正色的观看那魔教余孽的最后下场。
“铿——”刀尖驻地的清脆声响使整个地都静了下来。
箭雨已经停了,常亦荀单膝跪地,右手撑着短刀,拼着最后一丝气力不让自己倒下。
如今的他,已经完全找不出一块好肉,满身是箭,血流不止。
竟然败了!
不是被人堂堂正正的击败,而是败在莫名其妙的毒手上!
他不甘啊!
他恨啊!
苟延残喘之际,常亦荀艰难抬头,忽然看到对面二楼上站着一个他本以为已经死绝聊人。
常兮在君烈云下令放箭之时,就忍不住站起来了。
视线紧紧盯着常亦荀,看着他中了一箭,两箭,三箭……直到他身前身后,全都插满了箭矢。
他本该快慰的,这个他一直敬仰的义父打从一开始就欺骗他利用他,如此不择手段,当真死不足惜!
可偏偏,他的心也像是受了万箭攒心之痛,五内俱焚,几不欲生。
他想起义父虽不爱亲近他,却在他风寒发热的时候,整夜守在床边,用寒冥掌来给他降温。
那大大的手掌抚着他的额头,冰冰凉凉的感觉传导过来,奇异的令他无限安心。
尽管十四年来,这温情的一幕少之又少,可就是这样罕见的舐犊之爱,才让他心甘情愿的为义父所驱使。
甚至在内心深处,义父的地位,比一直照顾他的师父还重!
然而,就是这样捧着一颗虔诚孺慕之心的他,被义父摔在地上还不够,还要再往上踩几脚,研磨碾碎,最后连点渣也不剩!
这样的恶贼,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常亦荀瞪大了眼,确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觉后,他笑了。
原来没死啊!
没死啊……
他嘴唇翕动了两下,轻轻吐出“兮儿”二字,终于闭上了眼,身子倾斜,在常兮眼里,如同慢动作般倒在地上,砸出雷霆般的轰响。
“不——!”
喉咙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却是谁也没有听见。
低下爆出一浪高过一滥喝彩声,将所有的痛苦、悲伤与绝望全都掩埋在这个万物凋零的深秋季节……
·
“呼~”
戌时正,问剑山庄内院门口,刚换岗的门卫张三捧着双手,哈出一口热气,边揉搓边抱怨道:“这大雪一下,山里是越发的冷了。”
“可不!”李四拿出一壶油茶,倒了一杯递给他,“喏,喝一杯暖暖身,漫漫长夜,还有的熬呢!”
张三道了声谢,接了过来,一口饮尽,将杯子还给李四,声问道:“里面的那位,还没醒么?”
李四皱了皱鼻子,语气有点嫌恶,“是啊!不定以后都不会醒了……”
“嘘!慎言!”张三紧张兮兮。
李四望了他一眼,不甘的把怨愤之意压下。
那血衣修罗害得他在商号任职的兄长凄惨身死,他是恨不能一刀杀了他。
可谁知道这血衣修罗竟是主家早夭的二公子!
当日,常老魔将那惊世骇俗的真相脱口而出时,许多人都半信半疑,只当是常老魔在妖言惑众。
可等那些江湖人士全都离庄后,他们这些仆人才知道,原来为了埋伏常老魔,那血衣修罗早被替换下来,根本就没烧死!
后来从佛堂里破门而出的庄主夫人李婉清,看了血衣修罗的胎记后,当场证实了常老魔所言为真。
庄主知道兹事体大,立刻下令全庄封口,不许再提血衣修罗之名,而是以“君慕寒”替代。
人人都知道,这是在承认此子的地位。
在少主被废的现今,这个公子恐怕就是问剑山庄唯一的传人了。
众人或惊或怒或悲或怨,却无人敢提出异议。
只知道在乱糟糟的正堂中,那公子一直浑浑噩噩的,在被君夫人抱进怀里,痛哭流涕的喊着:“我的儿!我苦命的儿啊!原来你没死!没死!真是老保佑!老保佑啊!”时,他仅回了一句“我不是你儿子”后,两眼一闭,晕了过去,自此都再未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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